薄寒宴生病的這幾天,蟄月和宋翌一直往皇宮裡跑,恍惚間,三人又回到了最初的軌道,就像什麼都未發生一樣。
薄寒宴抽風似的,偏要從床上蹦起來想放紙鸢,結果是宋翌累的半死,替他把紙鸢放飛起來。
灼熱的陽光像密密麻麻的針尖刺進蟄月的眼裡,白光閃現,她強忍着不适,一步步摸索着跟在兩人身後。
“阿月,你怎麼了?”宋翌注意到了蟄月的不對勁。
蟄月搖了搖頭,“我沒事。”
宋翌還是有些不放心,擡腳朝蟄月走了幾步。
“紙鸢線斷了!”就在這時,薄寒宴一個驚呼打斷了兩人的思緒。
蟄月艱難地擡頭,用手捂着眼睛,從指縫裡搜尋那斷線的紙鸢。
“我去撿回來。”這是薄寒宴最喜歡的一隻紙鸢,蟄月想都沒想就去追。
尋着風的軌迹,蟄月終于來到了沒有陽光的地方。眼裡的刺痛慢慢消減,當她睜開雙眼,終于看清時,才發現自己來到了一所偏僻破敗的宮殿前。
蟄月一怔。
紙鸢卡在巨樹的樹枝上,這座宮殿裡裡外外都透露着陰冷荒涼。
這裡不是什麼别的地方,正是夜攬雪的容身之所。
就像是有什麼東西指引着蟄月來到這裡,又像是冥冥之中,她該到這兒來。
現在已經是休假季,她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夜攬雪了。
鬼使神差下,蟄月推開那扇透風的門,踏進了這所沒落鎖的院落。
院裡很冷清,粗碩的樹幹上,坐着一個瘦削高挑的少年。
夜攬雪與蟄月的探尋的目光撞了個滿懷,他手裡拿着蟄月想找的紙鸢,歪頭輕輕笑了笑。
“蟄淑女。”夜攬雪停頓一下,又道:“你來了。”
夜攬雪的聲音被風吹得零零碎碎,他落寞又希冀的月灰色眼眸,讓蟄月頓在原地,忽然感到一陣心亂如麻。
好像他已經等待了某個人許久,許久。
夜攬雪也不急着下來,蟄月走過去,在低處仰頭看着他,“是在看什麼嗎?”
夜攬雪又笑了笑,朝一個有光的方向望去。
“我聽見你們的笑聲了。”他低啞着嗓子,讓所有情緒模棱兩可。
他看見了,也聽到了。
夜攬雪是北境人,感官異常敏銳,草原賦予他鷹的眼睛,狼的耳朵。
一種别樣的情緒潛滋暗長,越加洶湧。蟄月不知怎麼,眼睛又開始刺痛起來。
不知不覺間,夜攬雪已經跳了下來。他站在離蟄月幾步開外的距離,伸出手去。
蟄月接過紙鸢,擡眸看向他。
“蟄淑女,你們和好了,真好。”
從始至終,他不知道蟄月和薄寒宴的關系,也無人告訴他。但他看得出,薄寒宴對于蟄月的不同。
你們終于和好了,那我還剩什麼呢?
“我為你感到開心。”
真好,不管薄寒宴怎樣,蟄月永遠都不會真的不理他。
他生病了,生氣了,所有人都圍着他。像是一個被愛包圍的孩子,永遠不會感受到霜雪。
因為愛着他的人,舍不得。
蟄月眼神飄忽,忽然看見夜攬雪手上拿着一個精緻的布料娃娃。
像是縮小版的她自己,不過這個娃娃更可愛一些。
再次擡眸時,蟄月瞳孔微震,無措地握緊手上的紙鸢。
夜攬雪看見蟄月的反應,才恍然反應過來。
原來他早已淚流滿面。
自知有些丢人,夜攬雪背過身去,用胳膊胡亂擦着眼淚。
“怎麼了?”
“别哭好嗎……”
有些粗糙的布料摩挲着眼眶,淚如雨下間,夜攬雪肩膀顫動,脊背彎下,又挺起。
他的頭微微揚起,不想讓蓄滿的淚水再落下。
“到底怎麼了,能和我說嗎?”
左胸口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裹挾着曠遠的風而來。蟄月在背後握住了他的手腕,低聲關切道。
“我說過,有我在……”
夜攬雪轉頭抱住了蟄月,泣不成聲。
蟄月被他這一突然的舉動驚住,僵住了身子,下意識想推開的手卻因他的眼淚停留在半空,遲遲無法動彈。
“對不起,對不起……就讓我抱你一會吧。”
獨屬于我們兩個的時間,是我向薄寒宴偷來的。
夜攬雪知道這樣很卑鄙,但他真的控制不住。
淚水落入蟄月的脖頸,一陣灼燒的痛感騰起。
“我想回家。”
“什麼?”蟄月沒有聽清。
他的聲音太小,太小……小到像是從滿是玻璃碎片的喉嚨裡一點點擠出,鮮血淋漓。
皲裂的唇無言地動了動,蟄月貼近了一些。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我想回北境!”
“他們都不喜歡我……我不想在這裡。”
“我想我的家,我的父親、母親、弟弟妹妹……”
懷抱着自己的人因抽泣而顫抖,因絕望而嘶吼。
一瞬間,蟄月頭部傳來鈍痛,腦海裡閃過一幀模糊的畫面。
那是什麼?
像是有什麼記憶強行破土,冷硬地穿過她的意識,無法抗拒地讓她想起遺忘的過去。
沒有人能做到無動于衷,蟄月咬了咬牙,回抱住他,啟唇道:“對不起……”
懷裡的人一怔。
對不起,讓你這麼痛苦。
對不起,讓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