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夫人心急如焚,連日延請名醫。可惜的是,無論是名聲在外的杏林老醫,還是善用猛藥的青年才俊,都對曹沖的病症束手無策,甚至連診斷也無法統一。有的說是風寒入體,有的說是氣血兩虛,乍聽之下都有道理,所開藥方有貴有賤,但無一例外毫無效果,曹沖仍舊一日日虛弱了下去。
“這可如何是好?”環夫人六神無主。
病急亂投醫。
吃藥不見起色,環夫人幹脆花重金招來高人,在曹沖房中做了一場盛大的法事。穿得與黑白無常有幾分類似的道士手持桃木劍,在曹沖的前後左右上蹿下跳,最終認定他的床頭躲着一隻邪崇,成功斬殺後将其化成一碗神藥,端到曹沖面前。
曹沖相信道教方術嗎?
袁媛不清楚。
但從他對神藥的抗拒來看,十有八/九,他是不信的。至少,他應該不相信環夫人請來的“高人”能用一碗藥救他的命。
可惜,病人是沒有人權的。
曹沖虛弱至極,連說話都有氣無力。高人有環夫人撐腰,眼神一凜,對着曹沖道了句“得罪了”,就捏着曹沖的鼻子把藥水強灌進了嘴裡。
袁媛眼睜睜看着曹沖被苦得打了個哆嗦,曉露趕緊上前擦去他額頭滲出的細汗。
曹沖抓住她的手,看向袁媛:“水。”
啊?
“哦!”看了半天熱鬧,險些忘記婢女職責的袁媛趕忙端來溫水。由于過于急切,送到曹沖嘴邊時不小心手滑,“哐當”一聲,水花濺灑,一片鋒利的碎片不偏不倚地割傷了曹沖的手掌,傷口觸目驚心。
“公子!”曉露驚呼,反應極快地用絲帕為曹沖包紮傷口。
曹沖卻仿佛因久病喪失了敏銳的五感,一時沒跟上飛速發展的事态,目光呆滞地望着出血的手掌,反應遲鈍,神态中寫滿了不解與困惑。
“痛不痛?”環夫人心疼得都要掉眼淚了,即使曹沖的安慰也無法打消她的責備,盯住袁媛,眼睛裡仿佛能射出火花來:“怎麼這麼點事都做不好?除了添亂,你還會幹什麼?”
“夫人息怒,奴婢不是故意的!”除了跪地求饒,袁媛别無選擇。
“這麼多婢女,哪個跟你一樣毛糙?你的心思到底有沒有放在公子身上?”環夫人面容緊繃,胸膛劇烈起伏,顯然是氣急了,“既然你照顧不好公子,便不用你照顧了。從今日起,把你調入外院——”
“阿母。”一直盯着手掌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曹沖突然開口,聲音雖然微弱低沉,卻帶着不容任何人質疑的強勢堅定,“犯錯當罰,就罰她往後晚間守夜吧。”
什麼?
袁媛很想告訴曹沖,她甯願去外院當粗使丫頭!
由于曹沖重病,最近以他為中心的方圓百米都被濃重的陰霾籠罩,連走路都必須蹑手蹑腳,唯恐一不留神打擾了曹沖養病,氣氛壓抑得袁媛喘不過氣來。
外院雖然辛苦,但都是些體力活,物理攻擊比内院的精神攻擊可爽快多了!而且,外院山高皇帝遠,不似内院在一衆主子的眼皮子底下,摸魚難度低不說,如果運氣好,還能找到機會早點離開曹府,奔向自由的未來。
可惜曹沖聽不到袁媛的心聲。
以往守夜都是曉露、晨曦、夕霧、暮霞四大金剛的差事,今晚恰好輪到曉露。她溫柔賢惠,業務能力過硬,腦袋後面仿佛長着特殊的天線,總能在第一時間洞察到曹沖的細微需求。無論是房中花瓶擺放的角度,還是念書解悶時不高不低的語調,都是袁媛一輩子也學不會的貼心細緻,不知道曹沖哪根神經搭錯,會想到跳過曉露,改為命袁媛服侍。
該不是生病生糊塗了吧?
袁媛在心裡将曹沖罵了百八十遍。
記得她剛到曹府的時候,也有一段被曹沖點名貼身服侍的時光。但當時曹沖身體康健,又新得了她這個“玩具”,吃飽了閑得蛋疼耍她玩也不是不能理解。可現在他都病入膏肓了,找個專業給力的護工說不定還有希望把命苟長一點,他卻非得反其道而行之,怕不是嫌自己命長。
親,你這麼任性,你媽媽答應嗎?
——當然是不答應的。
環夫人質疑:“她自幼也沒服侍過人,如今半路出家,笨手笨腳的,哪比得上曉露幾人妥帖。”
袁媛點頭如搗蒜,唯恐曹沖看不到她的認同。可惜曹沖人病眼也瞎,對她的抗拒視而不見。
“不會可以學。”輕輕一句話,不需要任何解釋,就預告了袁媛一夜提心吊膽的辛勞。
“那就依你。”環夫人是地道的土著婦女,對兒子向來隻有規勸,從不會真的駁回兒子的決定,隻會變本加厲地恐吓袁媛要盡心,否則别怪她撕爛了她的皮。
袁媛氣得牙癢癢。
她一點也不願意服侍曹沖過夜。隆冬已至,為了維持室内的溫暖,她每個時辰上都必須往火盆裡添柴火,好好的睡眠被剪得支離破碎不說,還得時刻注意曹沖的情況。萬一曹沖半夜死了她卻沒發現,早上醒來時屍體都僵直了,那她的麻煩可就大了。
既然曹沖是必死的,那這份貼身照顧他的工作,就是完完全全的吃力不讨好。人死了,能不被遷怒已是值得燒高香;人還硬撐着,那也不可能會有很明顯的好轉,圍繞着他的整套二十四小時護理小組都不得不繼續運轉下去,直到把所有人折騰得精疲力盡。
這萬惡的封建社會,實在是太沒天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