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軍棍是絕對不能打的。
以袁媛的體質,打完二十軍棍後活着的概率很低,但死了比活着更麻煩。
你能想象她在曹沖驚奇的目光中,一點一點把斷開的骨頭拼接起來,新生的血管與結締組織自發填滿傷口的空隙,肉芽組織主動覆蓋到骨頭上,瘢痕迅速淡化,在極短的時間内将皮膚光滑如初嗎?
——袁媛也不能想象。
她雖然已經死了無數次,但她的記憶在死亡時是停滞的,所以她并不清楚自己的身體在死亡狀态下的變化。
也可能,死後會有一道柔和的微光從天而降,無數個五彩斑斓的光點圍繞着她的身體旋轉嬉戲,驅趕走傷害和疼痛,令傷口自動愈合,生命重新回到她的身上。
但這種不科學的模式顯然更能刺激曹沖的神經。
袁媛毫不懷疑,隻要她在曹沖面前展現一次能力,字面意義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将真實降臨她的生活,令她永無甯日。
必須杜絕這種情況發生!
曹沖不就是想學普通話嗎?多大點事!
袁媛指着銅鏡說:“鏡子。”
曹沖挑眉,饒有興緻地跟念:“鏡子。”
袁媛跑到桌邊敲敲桌角:“桌子。”
“桌子。”
“架子。”
“架子。”
……
曹沖不愧是神童,沒多久就記全了日常所能接觸到的所有物品名稱。
但這難不倒袁媛。
雖然她隻會背《三字經》的頭兩句,不能用後世公認的最佳啟蒙讀物實施教學,但曹沖房裡根本不缺現成的教材。
從書架上随便取下一捆竹簡攤開,袁媛張口就來:“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置彼周行。步……呃,步……”
下一句是“陟彼崔嵬,我馬虺隤。”
八個字裡有四個不認識,袁媛不由傻眼。
原來《詩經》這麼難的嗎?
有種九年義務教育白讀了的感覺。
還是學兒歌吧!
袁媛默默把《詩經》放回書架,無視曹沖眼神裡的意味深長,單方面改變教材。
“太陽當空照,
花兒對我笑,
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麼背上小書包?’
‘我去上學校,天天不遲到,愛學習,愛勞動,長大要為人民立功勞!’””
一首歌唱完,曹沖提問:“書包是什麼?”
“呃,就是書箱,用來放書的。”袁老師答疑,“我們……我乳母家鄉那邊管這個叫書包。”
“勞動是什麼?”
“就是幹活!讀書是幹活,砍柴是幹活,擦地也是幹活。愛勞動就是不能偷懶,做人要勤快的意思。”
“那為人民立功勞呢?”
“呃——”袁媛險些咬掉舌頭。
她該怎麼跟一個封建社會的權貴子弟解釋為人民服務?
看他殺狗兒如同切菜一般的輕松自然,就知道下層階級在他眼裡跟豬狗差不多。
曹沖指尖輕敲桌面,如同老虎逗弄爪下的獵物,既不直接打斷,也不明白表态,好整以暇地欣賞袁媛的慌亂。
仿佛觀看一場有趣的戲劇。
袁媛額頭冒汗,她感覺自己的每一個動作、每一絲細微的表情都被放置在顯微鏡下,被曹沖仔細推敲觀察。
“唔——”袁媛努力甩開被審視的不自在,想到穿越以前參加過的一個演講,靈魂發問,“公子,你幸福嗎?”
有節奏的桌面敲擊聲停止了。
屋内陷入一陣令人尴尬的沉默。
不愧是老舊落伍的古代人,連梗都不會接。
——雖然無論體力還是權勢,袁媛都被曹沖毫無疑義地碾壓,但此刻憑借着來自現代的信息差,袁媛心中升起隐秘的優越感。
曹沖身體前傾,瞳孔微縮,竟然非常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問題。
“不怎麼幸福。”他誠實地給出答案。
“你知道你為什麼不幸福嗎?”
“為什麼?”
“因為你沒有為人民立功勞——或者說,是你沒有為人民服務呀!”袁媛做了一個極具激情的手勢,整個人都支棱了起來。
那場演講的成績與獎學金直接挂鈎,在金錢力量的驅使下,袁媛不僅花大力氣準備講稿,還花了很多時間背誦,直到現在都記憶猶新。
沒想到,現在竟然還有一稿兩用的機會,簡直如同天上掉餡餅一般的驚喜。
賺大發了!
袁媛氣沉丹田,聲音清晰有力:“我們每個人都在追求幸福,有人追名,有人逐利,還有人追求至高無上的權利和地位。但金錢與權勢通常隻能帶來短暫的滿足與快感,并不必然通往幸福。‘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即使貴為君主帝王,也會因激烈的政治傾軋、複雜的權力鬥争、極端的寂寞不安終日郁郁寡歡。帝王之道,孤獨為伴,惶恐随行。前有楚懷王抱怨‘寡人不樂’,後有漢哀帝感歎‘吾雖為天子,卻無樂可言。’那麼,什麼是真正的幸福呢?”
停頓三秒。
袁媛給聽衆留出了足夠的思考空間。
可惜聽衆聽得入迷,根本沒意識到需要提供正面反饋。
——未開化的古人當然是不懂捧哏的。
袁媛能怎麼辦?
當然隻能原諒他。
輕咳兩聲,袁媛主動揭曉謎底:“真正的幸福并不來自外在的物質條件,而是源于内心的成就與滿足。财富的豐足不是為了窮奢極欲,而是為了樂善好施;地位的尊貴不是為了欺壓弱小,而是為了率衆前行。一個人處于高位,不是為了享受,而是為了承擔更重的責任和使命。”
曹沖面無表情。
也不能說他無動于衷,但他伸出手掌懶洋洋地撐住下巴,目光虛落在袁媛身後的書架上,思緒仿佛已經飄去了九霄雲外。
光明正大的開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