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給狗用魚子醬?
男跟班們發出嗤笑,有人用手肘捅了捅同伴:“這家夥,果然腦子被踢壞了吧?”
富江收回腳,指尖輕輕掠過唇角,淚痣随着笑意輕晃。
這個提議倒有幾分道理。
畢竟“丸”在日本傳統命名裡,不就是”狗蛋”之類的賤名嗎,想必鄉下土狗也沒見過世面。
“有意思。那就交給你了,久保田同學。”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毒蝴蝶停在花瓣上,
“你知道,要最貴的哦。”
男生們發出不懷好意的竊笑,但久保田已經不在乎了。
當晚,他帶着朝聖者般的虔誠表情,偷了富江家爸爸的電瓶車。在高級食品專賣店的櫥窗前,他盯着價格标簽上的一串零,那是他一個月的零花錢。
“這才是配得上那位大人的食物,”久保田喃喃自語,手指隔着玻璃描繪罐子的輪廓。結賬時,他的視線被旁邊打折區的商品吸引,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往購物籃裡扔了盒臨期促銷貨。
四月的風裹挾着淡粉色的花瓣,久保田站在那顆櫻花樹下,攥緊了包裡的罐頭。屬于進口的鐵皮在掌心沁出冰涼的觸感。
第一枚、第二枚、第三枚……
他在心中默數着飄落的花瓣。
櫻花下落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
似乎每一次下落,都讓心與心之間的距離更近了一步。
終于,
他的目光穿透紛揚的櫻花雨,捕捉到那個被晨光鍍上金邊的身影。
他正站在走廊的盡頭,絨尾輕輕撥開被花拂亂的發絲。
“殺、殺生丸同學……”他的聲音被風吹得發顫。
白犬微微側過頭,目光落在他身上,那雙金色的瞳孔平靜得像是落日後教堂裡的聖母像,不起一絲波瀾。
久保田感覺自己的心髒在胸腔裡劇烈跳動,連忙将手中的禮盒遞了出去。
“這……這是送給你的!”
“俄羅斯進口的鲟魚子醬!”他盯着地面結結巴巴地解釋,“我特意選了鹽度最低的……希望你能喜歡!”
白犬沒有靠近禮盒,他的視線停留在精心包裝的絲絨盒子上,沉默了。
他的鼻尖微不可察地一動,随即蹙眉拉開距離。久保田仍保持着鞠躬的姿勢,卻已僵在原地。
原來如此。
那股揮之不去的腥臭氣息。
即使隔着密封的金屬罐頭,也被他輕易地察覺。
愚蠢的男人。
這種低劣的食物,在古代不過是海邊窮苦漁民勉強果腹的粗鄙之物,如今竟被鄭重其事地呈到他的面前。
他走時像是一陣冷風,瞬間吹散了飄零的櫻花,背影在紛飛的花雨中逐漸模糊。
富江收到了久保田遞來的另一罐魚子醬。
“快過期而已啦。”她慵懶地撩了下長發,示意跟班擰開蓋子。随着“啵”的一聲輕響,酸腐氣息頓時在空氣中蔓延,顔色晦暗的魚子醬被倒進精心準備的愛心便當裡。她忽然放肆地大笑,“反正……又不是我吃。”
樓頂的風很大,富江漫不經心地松開手指,便當盒“啪嗒”一聲墜落在白犬面前。
未扣緊的盒蓋被震開,魚子醬的腥氣彌散開來。
“給你的。”她語調輕慢,卻在靠近時驟然噤聲,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狗蛋同學那身雪白的毛皮上。
毛發在陽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澤,沒有一絲雜色,更沒有分叉,每一根都像初雪般純淨,被月光親吻過般純淨無瑕。
富江不自覺地向前邁了一步,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從未見過如此完美的生物,那種純粹的美讓她渾身戰栗。但很快,戰栗變成了另一種更為熟悉的情緒——嫉妒像毒蛇一樣纏繞上她的心髒。
而狗子的目光,也死死黏在面前的便當盒上。
粉色的愛心貼紙上歪歪扭扭寫着“給親愛的殺生丸大人”的便利貼。
像是揭開了什麼了不得的封印。
沒有被密封蓋住的腥氣如同掀開蓋子的旱廁,屎一樣的氣味擴散開來,随着風直接灌入鼻腔。
這對敏銳的犬妖嗅覺而言不啻于酷刑。
金色瞳孔劇烈收束,此刻魚子醬的腥氣如同具象化的污穢般攻擊着他最敏感的嗅覺神經。
原本自然垂落的尾巴瞬間繃直,利爪下傳來水泥地面“咔咔”的龜裂聲,零落的花瓣在妖氣中緩緩升騰,環繞着他無聲地流轉。
下一秒,妖力爆發。
富江随着她那腥臭的魚子醬一同在空中劃出完美的抛物線。
花壇裡鋪了一層溫熱的肉芽,帶着某種甜膩的香氣,像活物般發出咿呀咿呀的聲音。這具美麗的皮囊下藏着無數蠢動的細胞,每一個都能長成新的噩夢。
富江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眩暈感仍未消退,但更讓她難以忍受的,是那股燒灼般的嫉恨——她從未如此強烈地想要擁有什麼,也從未如此徹底地被拒絕過。
“那隻……該死的狗……”
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揪住自己精心打理的長發,嫉妒的毒液在血管裡奔流。
恍惚間,那身白色的皮毛又浮現在眼前,純粹、無瑕,每一根毛發都像是被月光吻過,柔順得近乎傲慢。好想,好想把那些毛發據為己有……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她腦海中成形,如果能把這身皮毛剝下來,做成假發戴在自己頭上……她想象着那些柔順的白發纏繞在自己指尖的感覺。
島國的審美,流行的可是五顔六色殺馬特。
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揚起。那身白毛果然應該屬于她才對,隻有她才配得上那樣的完美。
久保田蜷縮在樓梯間的陰影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台。
“他一定極愛護毛發……”男人望着白犬在妖力震蕩中依舊纖塵不染的皮毛,突然福至心靈,“這麼講究的話——”
散落的櫻花拂過他激動的面容。
原來之前的方向都錯了,這樣臭美(bushi)講究的人,需要的是一套高規格的護發套裝。
久保田的指尖因興奮而微微發顫,仿佛窺見了神谕。
堂堂尊貴的狗大人,怎麼能用900円一瓶的洗發水?!那種平價貨色簡直是對他的玷污!
久保田半遮半掩地溜進專賣店,櫃台上琳琅滿目的護發産品在柔和的燈光下泛着矜貴的光澤。他的指尖剛要觸到那瓶限量版天然梅花香波,櫃台另一端傳來了熟悉的竊竊私語。
“最貴的總錯不了。”
“要不要帶個眼影盤?”
“聽說新出的珊瑚色系不錯...…”
是富江最忠實的兩個跟班,正對着展示櫃裡的頂級護發套裝指指點點,捏着粉餅盒仔細端詳。
奇怪,白天沒聽他們要來啊?難道是為了買禮品特意哄富江開心?
——結果第二天,殺生丸的課桌抽屜被塞得滿滿當當。
他面無表情地用爪子扒開抽屜,三套包裝精美的護發産品滾了出來。
最離譜的是那套黑絲絨盒子裡,裡面還躺着一整套化妝刷,附帶一張手寫卡片:“請務必試試這款薰衣草色!”
殺生丸:“……”
怎滴,這群馬鹿,難道指望他像平安時代的貴女那般往額間貼花钿嗎?
他冷着臉用爪子撥開這些瓶瓶罐罐,其中一個小瓶子從過分擁擠的抽屜裡滾落,在桌沿邊危險地搖晃着,滑下來,摔得粉碎。
一股濃郁到刺鼻的香氣在教室裡轟然炸開。
對人類而言,這是雪松、梅花、白麝、琥珀、檀木。宛如白衣少女踏雪而來、水墨畫中暈染的淡雅、冬夜圍爐時窗邊飄入的冷香,寒潭映月,疏影橫斜,雪壓梅枝,暗香浮動。
那麼對于殺生丸敏銳的嗅覺而言,這無異于腐爛的魚剝開肚子在盛夏烈日下暴曬三日,腥膻蒸騰咕嘟冒泡。夜香桶の ふたを開けて 見れば月。
一場災難。
他猛地後退兩步,耳朵不愉快地悄悄壓平。
教室裡的人類集體深吸口氣。
“什麼味道?太美妙了!”旁邊的女生捂住胸口,眼神迷離,“好高級的香調……”
“天啊!這個瓶子!”另一個女生手指顫抖地拾起一塊帶有logo的瓶身殘片,“是嬌蘭的限量版!”
教室裡的動亂引來了更多人的注意。同學們像被花蜜吸引的螞蟻般圍攏過來,貪婪地呼吸着空氣中彌漫的香氣。
“好香,這個味道太迷人了!”
“聞起來就像……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