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麗莎白·都铎的擔憂很快成為了現實。新年之後,她孕吐浮腫的妊娠反應日漸難以掩蓋。當奉命前去查驗的禦醫戰戰兢兢地向瑪格麗特一世彙報蘇格蘭王太後确診有孕,伊麗莎白·都铎的貼身侍女在嚴厲的審問下抖如篩糠地交代了前因後果,女王的怒火幾乎要将整座宮殿點燃。
“他們竟敢!”瑪格麗特一世怒斥道,将手中的雕花純銀酒杯狠狠掼在桌面上,深紫紅的葡萄酒液灑了滿手,“一位英格蘭公主,不禁我的同意私自與臣子結合!這完全是對王室尊嚴的亵渎!”
費爾南多六世用手帕輕輕擦拭妻子手上的酒漬,試圖安撫她的怒火:“瑪吉,也許我們可以往好處想。小瑪麗即将迎來她的十六周歲生日,如果讓她在返回蘇格蘭親政前與亞蒂正式成婚,那麼一位自幼在英格蘭長大、兼具威爾士王妃身份的蘇格蘭女王,與英格蘭的親密不會亞于蘇格蘭王太後攝政時期。”
瑪格麗特一世怒極反笑:“親愛的,你以為我沒想到這一點嗎?恐怕伊麗莎白和托馬斯·博林也正是這麼想的,才敢如此膽大妄為!如果我就這麼輕易原諒,那麼未來還有誰會尊重我的權威?”
女王的盛怒将整個宮廷都籠罩于沉悶的低氣壓之下,在這個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時刻,首席國務秘書托馬斯·克倫威爾卻意外地請求觐見。費爾南多六世一向并不喜歡這個面容陰鸷的異端信仰者,但對方畢竟是瑪格麗特一世的臣屬,而他早已為了維系英西同盟的共同利益而承諾過不幹涉英格蘭國内的宗教政策,因此隻是沖對方冷淡地點頭示意後便借口看望孩子們匆匆離開了。
“陛下,”等到房門在費爾南多六世的身後合上,托馬斯·克倫威爾才直起了畢恭畢敬朝對方彎下的腰,“我聽說蘇格蘭王太後和博林爵士在沒有事先得到您允許的情況下便秘密結為夫妻。”
“閣下前來難道隻是為了告知我一樁早已人盡皆知的醜聞嗎?”瑪格麗特一世餘怒未消,“說起來,你與托馬斯·博林有着相同的政治與宗教立場,一起跻身議會,一起進入樞密院。我不禁想知道,與托馬斯·博林有着獨特共事經曆的你,在這件事上知情多少,又是否曾推波助瀾?”
“我雖與博林爵士持有相似的立場,但私交并不密切。我懇請陛下相信,在今日事發之前,我決意不會想到他竟然膽大包天到這種地步。”托馬斯·克倫威爾謹慎地說道,“但木已成舟,陛下或許可以換一種看待此事的方式。教皇克雷芒七世與查理五世皇帝結成了對抗費爾南多國王的科涅克同盟,而您因為堅定地站在西班牙一方也遭到了他們的反對。蘇格蘭王太後與新教徒博林爵士的婚姻必然會被對方拿來大做文章,而這正好給了英格蘭脫離羅馬天主教廷的理由。”
瑪格麗特一世眯起眼睛,政治家的冷靜與理智逐漸回歸:“你的意思是……利用這樁婚事作為英格蘭推行宗教改革的契機?”
“正是如此,陛下,這是上帝為我們打開的一扇門。”托馬斯·克倫威爾鞠躬道,“自從馬丁·路德的改革思想傳入英格蘭,廣大群衆反天主教會的情緒日加高漲,他們要求摧毀天主教會,排除羅馬教廷的幹涉。而一位王室公主與新教徒的結合,恰好可以成為英格蘭公開與羅馬決裂的理由。”
瑪格麗特一世陷入了沉思。從政治角度看,這确實是個絕佳的機會。英格蘭的外部主權一直以來因受羅馬教廷的幹涉而并不完整,脫離教皇的控制不僅可以堵塞羅馬教廷通過司法訴訟案件幹涉英格蘭事務的渠道,而且能夠借機收回國内教會的特權,大大增強王室權威。而伊麗莎白·都铎的婚事,恰好為這一切提供了一個完美的理由。
“把伊麗莎白和托馬斯·博林召來,”瑪格麗特一世最終下定了決心,“是時候讓他們公開面對自己的選擇了。”
……
頂着瑪格麗特一世冷峻的視線,伊麗莎白·都铎與托馬斯·博林踏着侍從的通報聲緩緩步入殿内。兩人都已經明白了他們即将要面對什麼,雖然内心緊張,步伐卻依然堅定。
“我親愛的妹妹,”瑪格麗特一世的聲音中含着滿滿當當的諷刺意味,“看來你終于找到了自己的畢生所愛,甚至不需要我的祝福就迫不及待地結為夫妻。”
伊麗莎白·都铎深吸一口氣,擡起頭直視姐姐的眼睛:“瑪吉,我愛托馬斯,這不是一時沖動,而是經過多年考驗的真情。我知道自己的行為可能會給王室帶來困擾,但恕我再也無法忍受與他的分離。”
“愛情?”瑪格麗特一世冷笑道,“你知道嗎,伊麗莎白,英格蘭議會已經在要求監禁或處決托馬斯·博林,理由是他在未經我允許的情況下迎娶了一位王室公主——嚴格說來,這可以稱之為叛國。”
托馬斯·博林上前一步:“陛下,我願意承擔一切後果。但請不要牽連伊麗莎白公主和我們未出生的孩子。”
“未出生的孩子……”瑪格麗特一世重複着這個詞,目光落在伊麗莎白·都铎尚未顯懷的腹部,“一個流淌着都铎血脈的、博林家族的孩子,博林爵士,你可當真是富貴險中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