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莊冉本來有很多想要問譚文卿的,可那一刻,那雙看了便令人心疼的眼叫莊冉什麼都問不出來,也什麼都不想問了。
然而安慰的話還沒出口,莊冉伸出一半想要去抱人的手卻突然停在了半空,心下一轉,莊冉頓了頓,一隻手默默往上擡了擡——
“啪。”
安靜的空氣中很響亮的一聲。
本還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譚文卿是被莊冉一個巴掌拍醒的,一瞬間譚文卿瞪大了眼,他震驚得簡直不知該說什麼了。
譚文卿伸手捂住自己的臉:“!!?”
莊冉喘出口氣,不說話。
譚文卿轉頭去看莊冉:“……你幹什麼?”
莊冉:“呸,我才給你臉了,這是還你剛剛的!”
譚文卿再次震驚:“??不是你有病嗎?!”
莊冉淡定:“你他娘的才有病,說誰呢。”
譚文卿:“……”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一個眼刀看向一旁。
方才沒得到命令不敢亂動的侍衛:“!!!”
兩侍衛倏地退出了房内,這……這誰還敢待着啊?!
屋裡終于隻剩了莊冉和譚文卿兩個人。
看着才打完自己就背過身去的莊冉,譚文卿歎了口氣,他放下自己捂着臉的手,無奈地看着眼前這個明明是他打了人,卻仿佛自己被打了一樣大口喘着粗氣的家夥,伸出手去:“喂……”
“滾!”莊冉的鼻音濃重,肩膀一拐撣開了譚文卿的手。
“……沒消氣呢?”譚文卿讪讪。
“沒有!”莊冉理直氣壯。
譚文卿:“那……那能怎麼辦,你都打我了,還這樣,我等會還要出去見人呢,要麼你再打兩下出氣?别打臉啊。”
莊冉:“……”
見莊冉沒有轉過身來的打算,譚文卿也不再等他,拖着那一身染了酒漬已經快要幹了的衣服走到屏風後,譚文卿猶豫了下:“你……有什麼想問的?”
無人回答。
良久,卻在譚文卿眼神黯淡下去前,莊冉的聲音遲遲傳來:“我……不是來問你問題的。”
屏風内換着外衫的譚文卿眼睛微微睜大了些,他聽到莊冉的聲音離他越來越近,最終停在了屏風的咫尺前,透過微光,譚文卿能看清那人的影。
譚文卿的動作一頓:“……那你是來幹什麼的?”
莊冉還是沒有立即回答。
直等到譚文卿最後走出了屏風,一抹雪白晃過他的眼,譚文卿的肩膀一沉,他愣了愣,低下頭去——是他先前悄悄放在莊冉枕邊的披風。
他聽到莊冉對他說:“——我是來還你披風的。”
譚文卿不知道說什麼,這和他先前預想的不一樣,于是他停頓良久,清了清嗓子:“……你怎知那件披風是我的?”
莊冉放下了在譚文卿肩上的手:“廢話,那個鬼地方除了你我還認識别人嗎?”
譚文卿:“你不想問我點什麼嗎?”
莊冉沒看譚文卿,低頭替他理了理前襟的系帶:“我就來叮囑你一句話。”
譚文卿蜷縮在披風内的手緊了緊:“什麼話?”
莊冉擡起頭來,晦暗的房屋内他的眼睛锃亮,莊冉告訴譚文卿:“你要好好保護自己。”
“……什麼?”譚文卿的嗓音沙啞。
“文卿……”莊冉再次擡起雙手,大拇指撫過譚文卿泛紅的下眼睑,聲音輕了許多,“不要再受委屈了。”
“……”
譚文卿的眼神躲閃,輕輕撇開了莊冉的手,直到莊冉準備再一次喊他的名字前,他才沉默着點了點頭。
其實譚文卿本來也有很多東西打算叮囑莊冉的,然而臨到頭,他還是覺得算了,譚文卿想虞珵多少也都交代過了。
所以最終,譚文卿也隻是和莊冉一樣:“那我也叮囑你一句話行嗎?”
莊冉點了點頭。
譚文卿的聲音很輕:“下次……不要再任性來找我了。”
莊冉一頓:“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再見到你?”
“等我去找你。”
更多的話譚文卿沒有再講,他深吸了口氣點點頭,便準備走出屋。
“诶等等——”
卻在這時莊冉又追上前來。
譚文卿問莊冉還有什麼事。
莊冉猶豫了一下,讪讪道:“呃……文卿你、你剛剛是不是說你還得出去見人呢,我、我也是第一次幹這事兒啊,你這個……你的臉等會兒會不會起印子啊?”
譚文卿:“……”
眼看着莊冉快要急起來了,譚文卿剛準備安慰莊冉說不會的,便見莊冉突然靈光現起似的手指往上一指:“噢,要不要讓虞珵去給你買盒胭脂?他應該在屋頂上呢。”
譚文卿沖莊冉眨巴眨巴眼,又順着莊冉的手指擡頭看了眼房頂,低頭:“……你認真的?”
莊冉點了點頭。
譚文卿:“……不必。”
譚文卿向外走去,莊冉還跟在譚文卿後面:“欸,文卿你别啊,等會丢人丢大發了。”
譚文卿的腳步加快:“丢也丢的是我的臉,你急什麼?”
莊冉:“你别不好意思呀,我叫虞珵去買,我跟他關系可好了。”
譚文卿:“……這是重點嗎?”
莊冉:“文卿——”
“嘭——”一聲,譚文卿走出屋子,關上了門。
“謝謝你的好意啊,誇你句貼心行了吧,放過我。”莊冉聽譚文卿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莊冉:“……”
直到走出内院的門,譚文卿才舒出口氣。
原地站了良久,譚文卿的雙手摁在門闩上,他透過門縫又朝内院看了眼,轉身向外走去,沒走出幾步,再回頭看眼。
隻是内院關上的門譚文卿什麼也看不見,想必莊冉已經被虞珵帶走了吧。
譚文卿從袖口裡抽出扇子,想揮兩下,卻不知為何沒什麼力氣,他于是把兩手垂在身側,擡頭望了眼天,隻是那方還晴着的天也不知怎的這會兒湧起大團烏雲,譚文卿有點失落地嘀咕了聲,然而四下無人,便也沒人聽到他說的話。
有時候,執拗着走在鐵索橋上的人也會萌生點停下腳步的想法,想來,他其實也很想再看看那烏雲散盡後的晴光吧。
那晴光中的陽春三月,那三月裡的煙花美人,還有那個喊他的名字,隻為帶他去看一看小橋邊杏花楊柳的人,而不是把他引入一個個萬劫不複的深淵。
可他又偏冥頑不靈,五髒六腑都在叫嚣,他無聲嘶吼着往下爬,無所畏忌性命,為那個……沒能從深淵裡爬出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