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那兒,這裡的鄉親們經常會在這半山腰裡摘兩片野菜吃。”
虞珵與莊冉一道看去,确實在不遠處的叢間看到了一兩個大爺正彎腰拾着什麼。
“不過現在這會兒那邊幾位大爺應該也不是來摘野菜的,這秋天換季的日子,家裡頭有小鬼的人家肯定都少不了備點草藥以防風寒。”
莊冉補充自己的見解。
虞珵疑惑了:“一座山頭遍地都是草藥?”
“那肯定不是生來這樣的嘛,”莊冉把頭靠近虞珵作神秘狀,“我跟你說啊,當地都傳說呢——這附近的小山頭裡,一直住着一位藥仙,他應季時常會在周邊布一些常見的草藥籽,什麼風寒、跌打損傷之類的。于是一傳十,十傳百,大家夥兒就都上山采藥來了,拿回去給大夫一看,你猜怎麼着?”
“嗯,怎麼着?”虞珵配合着莊冉。
“嘿,還真就是了,”莊冉說書似的,“自那以後啊,我們這兒的人家也都跟着學了點藥理,通常隻要不是什麼大病,都會自己上山采藥來,十裡八鄉的郎中更是跑去外地采購藥材的次數都少了。”
虞珵好笑了:“那既然都傳說這位藥仙大人,就沒人碰見過或去找過他嗎?”
“那肯定有人找過啊,”莊冉理直氣壯地,“果鋪前的說書先生就說啊,這先前有人在山裡頭偶遇過藥仙大人,他想把人拉下山來好好讓鄉親們感謝感謝,結果呢?”
“結果——”虞珵等着莊冉講下去。
“結果藥仙大人就說,他先天不喜與人相處,‘若你們再來叨擾,明年我就離開了’,他是這麼說的,然後便沒人再想着去找那位傳說中的藥仙大人了。”
莊冉模仿得活靈活現的,說完還狀似遺憾地歎了口氣。
虞珵卻被莊冉的話逗笑了,他盡力忍了忍:
“嗯,那看來藥仙大人還是個冷淡的性子,說書先生說得蠻好。”
莊冉瞥一個眼刀過去:“喂,不信啊?”
虞珵無奈:“信,信。”
莊冉把眼别回來,暫時放過了虞珵,他把兩手交疊在腦後,四下張望着,又繼續調侃:
“還有啊,反正除了像譚文卿那種把青樓當家的另類,這裡還是蠻受那些什麼書生、儒生歡迎的,彈彈琴,作作詩之類,我瞧他們挺沉浸其中的。”
“诶呦,你這話,”虞珵聽了無奈笑道,“這要是讓趕上京的譚狀元聽到了,不得殺回來再給你兩下子。”
“诶,擡舉擡舉。”
莊冉笑得挺開心,大概隻聽到了自己樂意聽的部分。
笑完莊冉便把話回到了最初的問題:
“所以當地縣令知道了這事兒,便命人在這山裡修了些路,再支幾個棚子鋪子的,也好讓大家夥兒來來回回的路上安全些,走累了,下雨了,都可以去一旁的鋪子休整休——”
“整”字還沒出口,這老天爺就像是遂了莊冉的話,淅淅瀝瀝地開始下起了小雨。
虞珵:“我說什麼來着。”
莊冉:“……”
莊冉無辜,他趕忙拉起虞珵往前邊一裡路遠的茶鋪子跑去:
“都這時候了你就别貧了,趕緊躲雨吧——”
然而就這幾步路的功夫,雨勢便擴大了不少,嘩啦啦地往下落,等虞珵和莊冉跑到屋檐下的時候,都已經濕透了半邊身。
不巧的是這茶屋子主人今日不知為何沒開着門,無奈使得這來躲江南雨的三倆行人都聚擠在了屋檐外。
這日山間的行人不多,然而山裡豆大點的鋪子本身也占不了幾個人,莊冉拉着虞珵跑到這屋檐下時,已經沒什麼位置能給他倆騰了,沒法,兩人便靠得緊些縮在了最外圍的角落裡。
屋檐下,虞珵歎了口氣:
“早聽我的吧,這時候就是躺在屋子裡喝熱茶吃點心了。”
“诶,别掃興嘛,”莊冉狡黠地笑了笑,他擡手掐住虞珵的手臂,作勢要把他往外推,“有人大老遠專程跑來可就為了淋一淋這江南雨呢,怎麼樣,你也跑出去感受感受?”
“我就算了,身子金貴着呢。”虞珵随口一說。
然而這人嘴上這麼說着,卻偏偏伸手緩緩脫下了他身上墨青色的外衫,抖抖上面的水珠,擡手罩在了莊冉的頭上,遮住了莊冉露在外面淋雨的半邊身子。
莊冉莫名頓了頓,他擡頭透過額前被打濕的碎發看了眼虞珵,罩在他那已經被雨淋濕的外衫裡,若有若無地,莊冉還能感受到衣衫上虞珵殘餘的體溫。
“愣着幹什麼,手撐起來。”
虞珵把莊冉的思緒抓回。
“噢。”
回過神的莊冉應了一聲,他照着虞珵的話用雙手撐起衣角來擋雨。
再次擡頭看向虞珵,莊冉見那人站在屋檐的邊角,亦是幾乎半個身子都露在外面,他偏頭看着外面的雨勢,說着自己“身體精貴”,卻絲毫不在意落在自己身上的雨。
莊冉不禁微微走了神。
屋檐外瓢潑的大雨落下,莊冉的行動先一步腦子,他情不自禁地,在連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把自己的身子向前探去,微微擡起手臂,莊冉把那擋雨的衣衫也一并罩在了虞珵的頭上。
離得近,莊冉的頭幾乎和虞珵貼上了,他聽到那人似乎在他頭頂笑了笑,很輕,接着微低下頭出聲:
“幹什麼呢?”
莊冉猛地擡起頭,便見虞珵眼眸中倒映的自己,于是他再一次疏忽,不經心地露齒一笑,便道:
“我們一起躲雨。”
江南雨落林間,打散了滿山枯葉。
淅瀝中,有人隻聽得眼前人的笑音。
虞珵突然覺得,他不知從何時起,好像對這個有時實在自來熟過了頭的家夥有點沒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