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下葉珩聞言冷下面色,抿唇攥着手中酒盞,飲罷盞中酒,行至娘子身側。
“你一個九品官員,”他眸中凝滿淡漠,對那郎君道:“應當稱她一聲王女傅。”
雖無品階,但到底是公主女傅,真論起來,席間的官員都當禮讓三分。
宴上人聞言都是一怔,王雪楹亦然,前者怔的是葉珩的立場,後者怔葉珩着眼點希奇。
她與葉珩相視,又輕輕回身,朝那官員走近。
“說的不錯…世人嘲我下堂棄婦,諷我賤籍禍水……”
“字字句句,内如砒霜,外似風刀。”
說着王雪楹輕嗤一聲,自腰間取下一把短刀,将刀推出鞘在手中把玩:“隻是砒霜能毒我…亦能美我……”
她邁步走到那官員身邊,嫣紅描金梅的雲頭履落在那毛頭官員蒼青的氅衣之上,一手握住刀柄,将短刀貼在官員臉側,輕聲:“風刀能傷我…”
刀脊劃過那張年輕的側臉,她用刀尖挑起官員下颌:“卻不能亡我。”
短刀回鞘,她撫過鞘身镂空的螭紋,将其塞在官員手中,含笑掃過神色各異的衆人。
“不論諸位如何看我,賈人女…下堂妻,都是我…”
“不過得陛下公主賞識,文智不輸各位同僚的本朝第一女傅…也是我。”
先前的那點藹然退去,王雪楹的眼底盡顯她桀骜的本色:“或許有朝一日…與諸位在朝堂上平分秋色的……還是我。”
“一心可以事百君,三心不可以事一君。吾忠吾君,吾君重我,如此而已。”她沒忘此行的目的,雖則言盡于此,但聰明人自清明她的君之所指。
入眼的幾張諱莫如深的臉顯然琢磨到了她的言下之意,王雪楹擡頭看向才從廂房出來的二人,眼中含着一絲狡黠的笑意。
“辛苦了。”她遠遠看見江斐無聲的口形,唇角笑意更甚。
未幾,驚詫拜見禦史大人、侍郎大人的聲音此起彼伏,殷長戈兩人到她身側:
“時候不早了,王女傅,我們走罷。”
待三人離去,才有官員到葉珩身側,拍拍他肩道:“有妻如此,休妻也不希奇呀葉大人。”
一直望着與江斐并肩離去的身影的葉珩聞聲掩下眸中一閃而過的失落,袖衫一揮,拍落肩上的手,揚聲:“我與王女傅是和離,不是休妻。”
“是我有負于她,是我貪慕仕途。沒有什麼下堂妻,她也不是禍水。”
“我做夢都想再娶她…”是她…不要我了。
那官員一噎,葉珩從席上倒了杯酒,飲盡兀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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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雪楹三人離開後又去了幾處風月場所,滿雀京的皮肉交易多到數不過來。大的就是青樓楚館,小到尋常貧民巷裡……想要禁絕,難。
殷長戈想,若是能将舉國出賣身體為生的女娘盡數編入軍中,既是一支龐大的軍隊,又能救那些身不由己的娘子于水火。
如今看來,是她想的過于簡單了。她此行一則動了那些青樓背後權貴的利益,二則,天下好色之徒無數,單單是談弄風雅的那幫酸儒生都能用折子把她淹了。
“也不算全無收獲。”王雪楹喃聲。
青樓動不了,那就禁絕私下的交易,厚賞以倒逼彼此察舉…或者另辟蹊徑…
“我方才說的不算生硬罷?會有朝臣…”她确實被那毛頭官員的一番話擾亂了,最後那些君君臣臣是她臨時找補的。
“有終的臂膀,甯缺毋濫。”殷長戈道。
“今日那幫官員裡,有那一個就差不多了。”江斐也應聲。
王雪楹挑眉,明白表姐已經選好人了。她看向江斐,眼神裡帶着探問:“是葉珩?”
江斐含笑搖頭。
“是鄭韶舟。”殷長戈回想方才在樓上觀察的情形,“阿楹的話情真意切,可據我看來,真正為之動容的…不過一個鄭韶舟。”
“他?”過往與鄭韶舟來往的為數不多的幾次,他幾乎沒給過王雪楹一個好臉色,倘若說世人對商賈的偏見是一座大山,那鄭韶舟對她的偏見簡直可以翻山越嶺。
“他們這些古闆的儒生有自己的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是刻在他們骨子裡不變的。”殷長戈沒有錯過彼時場上每一官員眼底對王雪楹的輕視……隻在鄭韶舟眼裡,看到了名為成見的冰山消融。
好詞不應因人而貶。這是鄭韶舟為王雪衿辯解時說的話,王雪楹聽到時也驚詫了半晌。
“或許阿楹還有詠之妹妹讓他對商人和女人同時改觀了。”至少江斐在聽到她的砒霜風刀論時,隻覺得一顆心被反複揉碎了。
他想沖下去給葉珩一拳,想和他痛快打上一架,但那書生想來未必能接住他一拳,真打傷了他又要在祯祯心裡落了下風。
可他确實想問問,就算她堅強她聰敏她能承受住這向她打來的一切…可葉珩你憑什麼讓她遭受這些?
江斐用沉靜的面色掩飾内心,伸手輕撫娘子柔順的發,撫過她那晃動的、幾乎與他的心跳同頻的金玉流蘇。
“侍郎說的不錯,我們需要這樣的人…能放下成見的男人,才能成為我們的盟友。”殷長戈清楚即使未來公主登基,這天下也不可能全然是女人的天下,她們需要盟友。
“大人。”她派去随着鄭韶舟的暗衛驟然來報:“鄭大人被新陽長公主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