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這也是《藥經》并未詳細記載其效用的關鍵原因。
“但和死比起來……如果是你,你怎麼選?”柳渡問。
顧虛白未及作答,忽聽帳内傳來一陣輕微的“沙沙”聲。
二人齊齊轉頭,柳渡目光迅速掃過四周,最終落在案幾上那隻木盒上。
——那聲音,正是從盒中傳出的。
已經孵化了?比預期快了好幾個時辰。柳渡心中升起一絲警覺。他走上前,取起木盒,側耳細聽。盒子内部正傳來有節奏的振翅聲——那些蟲子竟然仿佛有意識一般,朝着盒子的一邊持續撞擊。
柳渡又聽了一會兒,疑惑地順着它們撞擊的方向望去,那裡隻有顧虛白剛換下來的一堆濕衣。
“為什麼……”柳渡喃喃道,随即神色一變,“不好!”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怎麼了?”顧虛白察覺他面色異樣,立刻起身追問。
柳渡快步上前,一把将那堆尚帶潮氣的衣物與帕巾抓起,沖到門口,猛地掀開營帳門,将所有物件擲出營外。
打開營帳門的那刻,木盒内的芙蓉蟲頓時開始劇烈撞擊盒壁,那頻率更急促、更躁動,像是在瘋狂追逐某種氣息。
柳渡轉身關上營門,将雨聲擋在了外面:“季老早前便有所懷疑,隐蟲是借水而動。所以接觸河渠最頻繁的泥工,是最早發病的一批,感染人數也最多。
“一旦下雨,濕氣蒸騰,它們便開始繁殖,而芙蓉蟲似乎能感應到它們的氣息——一旦察覺隐蟲遊走,便提前孵化,搶先捕食。”
“這樣的現象倒并不罕見。鼠出多處,必有蛇蹤;鷹至之地,必有腐物。天道間自有一種殘忍的對稱。”顧虛白立刻領會。
柳渡點頭:“春分那幾日,連綿細雨不斷,濕氣郁結不散,隐蟲便借勢四處遊動,而芙蓉蟲也随之活躍。
“所以我們才會在馬車上看到它們。
“而隐蟲為了搶占宿體,不被天敵吞噬,反而加快了自身繁殖周期。
“這就導緻病人起病得快、症狀更急,原本還可緩緩施治,如今不過幾日便轉為重症……”
顧虛白神色凝重,“這場雨還沒停,若情況再拖延下去,病程恐怕還會進一步縮短……要快些研究出應對之法。”
他又擡頭看向柳渡,眼神堅定:“你方才問我,是願意死,還是選擇帶瘾地活着——我想要第三種可能。
“你說過,我曾服用過芙蓉膏,卻未表現出明顯成瘾症狀。或許,我能接受更高劑量——我可以做你的試驗品。”
“你是不是瘋了?”柳渡震驚地擡眼看他,“之前給你用的極其微量,可這次情況完全不同。”
“來不及了。”顧虛白眼底浮起一絲焦灼,“這隻是廣陵一處,别處我們都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萬一南越也……”
“那要試,也是我來。”柳渡打斷他,“我是大夫,我了解藥性,能更準确地體察每一處變化,風險自然也小得多。”
“就因為你是大夫,”顧虛白看着他,“若你出了事,我連一分力都幫不上。但若是我,有你在,我很放心。”
“但……”柳渡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他明明知道無可辯駁,但那一刻,他卻很想自私地說一句,能不能不試了,就當他從未發現過芙蓉蟲的秘密,任由命運做出裁斷,可不可以?
顧虛白看出了他的遲疑,忽而嘴角一揚:“萬一我真的成瘾了,我就天天粘着柳大夫,要你親手給我配藥。”
“哪有這麼簡單……”柳渡失笑,他把臉埋到手掌中,一陣悲意湧上心頭。
顧虛白是何等驕傲自持之人,柳渡想到未來他或将面臨的命運,要将自我全然拱手讓渡,要毫無廉恥地乞求哪怕一點點藥物……他不敢想。
“不是無法戒斷的問題,”柳渡悶悶道,“就算是再讓人成瘾的藥物,也能戒除,隻是……這個過程極苦,會讓你……變得不像你。”
顧虛白卻神色平靜,仿佛早已預料到了似的。他不緊不慢地伸出手,緩緩牽過柳渡的指尖:“我知道。我早和你說過,我從沒做過讓自己後悔的事。
“而現在這個選擇——你也身處其中,你知道,這不是我意氣用事,而是不得不然。”
柳渡别過臉去。
他的内心一片混沌,唯一的答案穩穩浮在當中,隻待他伸手取過。
再轉身時,他的眼神已恢複如常,聲音冷靜:“那你最好有心理準備。若真到那一刻,我不會對你心慈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