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最終,他還是回絕了崔青山,并随信寄了幾盒親手挑揀的黨參,以示歉意。
雖然上官岐不解,但他小孩子脾氣賭了兩天氣,就好了。
幾日後,顧虛白終于回寺,神色略顯疲憊。
上官岐下山處理和華堂事務,柳渡獨自在屋内翻閱藥書,聞聲擡頭:“你回來了。”
“嗯。”顧虛白應了一聲。
“信我收到了。你是不是想到了我會拒絕?”柳渡問。
顧虛白放下行囊,瞥了他一眼:“我其實沒有預設你的選擇。你拒絕也好接受也罷,我又如何會反對?
“人做事,總有許多理由。或為利益、或為情義、或為不得已。我隻是相信你的發心罷了。”
柳渡沖他笑了笑:“我現在心裡松快許多,雖然不得不說,确實有些遺憾,師父許諾的銀兩可多了。”
顧虛白瞧了一眼書架上的銀子,随手點了點——那些刻有和華堂徽記的三百兩紋銀,以及柳如煙的那些金銀首飾,就這樣大剌剌地敞亮放着,一分未動。
他想了想:“不要緊,你我飯量都不算很大,就算帶個上官岐,也用不了多少錢。”
柳渡心下一動,起身向他走過來。
顧虛白尚未回頭,卻感到一雙手環上腰間,力道不重,卻不由分說。
他身子瞬間繃緊,柳渡的鼻息已輕輕落到了他的頸側:“上官岐說我思慮太多、覺得我傻,法慈師父也認為此事無可厚非。隻有你覺得我做什麼都對。
“要是這會兒說謝謝是不是有些生分?不過,有一事我還是感到奇怪。”
顧虛白覺得耳朵有些癢,熱意從他的心底酥酥麻麻地暈開,他本能地想掙脫,但又對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不由自主生出好奇,便擡手覆住柳渡的指尖,輕輕捏了捏:“你說。”
柳渡的下颌輕輕抵在他的肩上,似乎毫無重量:“就算是母子,也不是毫無所求的關系……
“我娘,她當初決絕将我丢下,時隔十餘年又來尋我。我後來想過很多次為什麼,但始終不明白。
“但最近我理解了,我隻是被困在了我娘不舍得我的這個前提裡了……她應該就是為了最後一試,喚回那人的一些留戀吧……
“那你呢?為什麼你對我,一點所求都沒有?”
顧虛白怔了怔,掙出他的雙臂,回身看他。柳渡的眼神裡流露出一絲熟悉的、壓抑不住的痛意。
過去被強壓下去的不解,終究會在日後每次遇到相似的磕絆之時緩釋出來。
顧虛白擡手握住他的手腕,感覺到對方克制不住地微微戰栗。
柳渡低頭,又自顧自地往下說:“為什麼你總是那麼坦然,好像很多事,隻要順着它發生,就無須回頭看,也不必為它找一個理由。
“可我卻常常困在對過去的懷疑裡,我會想……如果當年我也像師父那樣,掙得很多很多銀兩,再回頭去找我娘,是不是就會有不同的結局。
“如果我再見到她的時候,我已經富甲天下,或者權勢滔天,我娘是不是就不至于被人随意利用。”
他說着,眼角微紅:“可就算現在有了掙錢的機會,我還是會拒絕。明知道那樣,也許能做得更多,也許……能幫到更多人。
“也許未來,我再次面臨這樣的選擇的時候,我會有更多餘地。
“我是不是太别扭了?就算這樣,你還覺得要依我的想法嗎?”
柳渡壓抑了很多天,他思考了很久,幾乎把這輩子發生的事來來回回嚼了一遍,也得不出那個拒絕的答案,加之上官岐在他耳邊絮絮叨叨,攪得他頭暈腦脹。
直到收到顧虛白的信,他心裡的那句話,終于自山崖對岸傳來了回聲。
顧虛白深深歎了一口氣:“也隻有你會覺得我對你無所求。”
言罷,他忽地拽過柳渡,側身靠近。
那個吻很輕,隻輕輕碰了碰嘴角,随即他便松開了:“是你總是将别人的欲求放置得太高,又不容許自己對别人有欲求,才會如此困頓。
“就不能像我一樣,坦然一些嗎?”
柳渡深深看了他一眼,下一刻,突然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将他一把抵到了書架上,劈頭蓋臉地吻了下去。
猝不及防,書架上的那些銀子首飾被盡數撞落,那些銀白色的金屬四散滾落在地,折射出刺目光芒。
柳渡在沉溺入顧虛白無可避免的氣息之前,又想起了前夜的夢境。
“嘶——”顧虛白從這場疾風驟雨中好不容易喘了口氣,忽覺得嘴角銳痛,倒抽一口涼氣,“你是小狗嗎?”
唇邊血的腥味混着柳渡呼吸裡的溫熱,讓他心跳又加快了幾分。
柳渡的眼眶很紅,仿佛他才是受了委屈的那個人似的,又俯身,貪戀般一點點那縷血迹舐盡,然後一把抱住顧虛白,像是要将他整個人嵌入自己身體一般。
但二人溫存沒多久,遠處卻傳來一陣嘈雜的喧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