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生并沒有被小南閣的那十年毀掉。
暗無天日受盡磋磨,若換了旁人,想都不敢想,能活下來都是萬幸,誰還指望這一生還能像個正常人,還能建功立業。
隻有他。
他還會笑,會哭。
他還敢站在陽光下,與繞身的所有不屑的目光和惡意的猜疑對峙。
他睡醒了,重獲自由。
從今以後,誰都擋不住他的路。
皇上把追查刺客的事交代下去,才得空回寝宮換下沾了污泥的袍子,遠遠的,就看見兩個孩子滾在一起嬉鬧。
他問随侍的宮女:“他們在幹什麼?”
宮女答:“似乎是高小姐在教小殿下寫字。”
不知不覺中,“小殿下”三個字成了李弗襄的專屬稱呼。
李弗襄頂着二皇子的名頭出生,但是這位二皇子出生那日,就被皇帝從族譜上革除,連玉牒都沒有上,況且,他也根本不是什麼二皇子,那樣稱呼顯然不合适。
而三皇子的皇子被旁人占了那麼些年,并在陛下的默許下,招搖得天下皆知,更不适合了。
于是她們便以“小殿下”稱之,說來心酸,至今仍是個見不得光的身份。
高悅行沒有注意到身後不遠處的皇帝。
她流暢地用啞語問李弗襄:“你能識多少字?我去給找書看好不好?”
如今住在乾清宮。
高悅行會啞語的事情瞞不過皇帝,除非她能忍住永遠不搭理李弗襄。
皇上沒有再多問,隻是吩咐人去尋找那位曾經照顧在李弗襄身邊的啞仆,同時,他終于騰出手來處理小南閣那件事的尾巴。
惠太妃到乾清宮,關照了皇帝幾句,見皇帝沒受傷,她也放心了。
一道來的賢妃念叨:“好端端的,怎麼會有刺客呢?”
皇帝微服出宮是臨時起意,說走就走,而且走得低調,沒有四處聲張,就連她們這些後妃,也是在皇帝的車駛出宮城之外,才得到的消息。
誰能第一時間得知皇帝的行蹤,并在短時間内籌劃一場鬧市中的刺殺呢?
賢妃又問:“刺客抓住了?”
皇上說:“跑了。”
刺客居然還能做到全身而退。
賢妃:“太放肆了!”
皇上冷靜道:“他們放肆也不是第一回了,此事交錦衣衛慢慢查就是了。”
慢慢查……
賢妃覺得頗為離譜。
可謂人逢喜事精神爽,皇帝認回了兒子,心情格外不錯,連對刺客的容忍都高了不少。
賢妃一時之間不知該聊些什麼了。
還是惠太妃見識多,面不改色地提起另一樁事:“皇上,景門宮裡那個孩子近日染了些風寒,太醫說需要靜養,陛下意下如何?”
皇上一頓:“病了?”
惠太妃:“一病不起。”
賢妃倒沒聽說李弗逑病了這件事,想必宮中其他人也沒聽說過。
但是賢妃領悟得快,聽沒聽說過不重要,是不是真的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惠太妃說了,且皇帝信了。
皇帝淡淡道:“既然病了,那就先養着吧。”
惠太妃見天色已晚,便不多打擾,帶賢妃離去。
賢妃一路上有些沉默,到了春和宮外,卻不肯先回,堅持要将惠太妃送回。
冬日的夜裡處處透着荒蕪的味道,蒼老的枯枝在星幕下,看上去了無生機,惠太妃的手爐涼了,索性扔給了宮女,說:“本來我甚少過問宮裡的瑣事,可今天既然話趕話說道了,我便教你一句,你别嫌我老婆子多嘴。”
賢妃正等在這呢,忙道:“豈敢,太妃請講。”
惠太妃眼中帶笑,輕描淡寫道:“皇帝殺伐決斷,但終究是個人,他也難免有一念之差,或是不盡人意的時候……你跟在皇帝身邊十多年了,是他最親近的人,遇事不要總想着把自己摘出去,你給皇上一份體面,他會記着你的。”
賢妃恍然。
同樣小門戶出身,有的女子在皇帝身邊跟了十年,仍然脫不了一身的奴性,藏在深宮戰戰兢兢求生。而有的女子已經盛寵在身,兒女繞膝,做了皇帝身邊的第一人。
她們拼的不是出身,而是悟性。
賢妃摸清楚自己欠缺在哪兒,恭恭敬敬地将惠太妃送回景門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