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李弗襄身體不好,高悅行時常翻閱醫術。
她于岐黃之道,不敢說精通,至少算小有所成。
高悅行對傅芸道:“你派個人去請陳太醫,就說——太妃要見他。”
傅芸猶疑,“啊”了一聲。
高悅行不容置疑:“去吧。”
傅芸轉身到門口喊了個灑掃的小宮女,小宮女扔下雞毛撣子,一溜煙跑出去了。傅芸焦急地問:“可是太妃并沒有召陳太醫啊,他一到,見了惠太妃一對峙,我們豈不是露餡了?”
高悅行安撫道:“放心。”她把脈案交到傅芸的手上,道:“惠太妃已經起了,你進去,帶上脈案,照我說的做。将來真相大白,撥雲見天,皇上必記你一份功勞。”
傅芸傻乎乎的被她忽悠得暈頭轉向,心裡反複念叨着高悅行的吩咐,抱着脈案,到正殿求見惠太妃。
高悅行站在檐下,擡眼瞧着對面東側殿。
那隻杜鵑鳥還挂在門前,快要風幹了。
東側殿今天很熱鬧,天不亮,就有人捧着賀禮往裡頭送,皇上身邊的内侍也來過了,被門口的死鳥吓了一跳,想要摘下來丢了,三皇子本人卻不肯。
高悅行之前不知道他為何早夭,現在卻隐約猜到了。
她現在在想一件事情。
如果她沒有來,沒有做這些手腳,李弗襄是否真的會被那糊塗皇帝誤殺。
她現在正在的走的路,和她所忘記的那三年是否相同。
她正怅然。
對面的東側殿門忽然開了。
穿戴繁複的三皇子從門内踏出來。
高悅行眯了眯眼。
她曾疑惑三皇子為何早夭。
現在知道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三皇子的死,可能還要多仰仗她的推手。
李弗逑看了看地上灰白的雪沫子,又看了看對面站着的高悅行,說:“天氣真糟糕。”
高悅行平靜地和他聊道:“冬天到了。”
李弗逑:“可是我想見見太陽。”
高悅行擡頭瞥了一眼天上黑壓壓的雲:“估計今天是不會放晴了。”
李弗逑:“那什麼時候會又太陽。”
高悅行心想我怎麼知道,口中卻敷衍道:“可能明天吧。”
李弗逑隔着院子裡依舊蒼翠的冬青,問:“我還有明天嗎?”
高悅行心頭大震。
李弗逑瞧她的反應有趣,咧嘴一笑:“我看到你屋裡的燈亮了一夜。”
這麼說來,他也一夜沒睡。
他從廊中跳下來,站在有光的地方,高悅行發現他的臉色異常青白。
隻聽他嘟囔道:“我就知道,你是來克我的。”
這是他第三次說這話。
前兩次,高悅行聽在耳朵裡根本沒當回事,此時才開始細細品味。
李弗逑的内心到底有多敏感,隻有他自己知道。
高悅行一進宮,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好似另有所指,狠狠戳在他心裡見不得人的傷疤上。
他能感覺到,她很危險。
她進宮,就是沖着要他命來的。
李弗逑說:“你真涼薄。”
高悅行點頭:“你說得對。”
她要保李弗襄,勢必要殺李弗逑,她心裡一早就知道,可她還是半點猶豫都沒有。
哪怕對方隻是一個十歲的孩子。
哪怕她一直都明白稚子無辜的道理。
高悅行也難得坦言一次:“我其實很不喜歡自己的性格,自私,涼薄,還壞,我似乎從記事起就是這副德行,改不了,或許天生的壞。我僞裝出來的所有善良、溫婉和謙和,讓我自己都覺得惡心。你是不是以為我是個好人?”
是的,她上輩子就是這種性格。
從小就顯得尤為不同。
她也想像姐姐那樣發自内心的溫柔善良,寬和大方,但是她做不到,一度很痛苦,把自己關在小黑屋裡不肯見人。
日複一日的自我厭棄與痛苦中,高悅行逐漸變得習慣。
她默默模仿着姐姐的言行舉止,直到長大及笄。
出嫁前,母親一如既往地疼愛她,卻總是欲言又止地對着她歎氣。
出嫁後,襄王疼她寵她,給她尊榮,許她富貴,卻總是在黑夜中吻她的眼睛讓她不要難過。
她好似瞞過了所有人。
又好似早已把傷口血淋淋的剖開在光天化日之下,任人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