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到底也說不清是可憐還是可恨。
高悅行一想到他兩年後将會不明不白的死去,心裡雖然受了委屈,卻也很快釋然。
她顧不上自己耳上的傷,到了人少一些的地方,便開始四下張望。
演武場上人多,馬兒也多。
但正經主子沒有幾位,多是侍衛在巡視。
高悅行目光掃過,在兵器架的角落裡,發現了一位身量纖瘦的小男孩。
他不像三皇子那樣,如衆星捧月般張揚,他隻帶了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小侍從,也沒什麼人願意陪他,他自己拿着一把未開刃的劍,時而心不在焉的比量幾下,并不用心。
高悅行望着他的背影,向前挪了幾步,又克制地停下。
趁公主不注意,她小聲問服侍的宮人:“那位是誰?”
宮女順着她指的方向一瞧,笑了:“那位是五殿下,他和許昭儀向來深居簡出,難怪高小姐不認得。”
高悅行默默點頭。
風拂過她鬥篷上的風毛,毛茸茸的撓着她的脖頸。
高悅行拎出腰間的一方手帕,感受着風向,瞅準時機,一撒手。
潔白的帕子落到地上,沾了泥土,被風卷着,往五殿下的方向去了。
高悅行提起裙擺,追着自己的帕子跑。
身後宮人烏泱泱跟了一群,還驚動了公主,也追了過來。
帕子如願以償地被風送到五殿下的腳邊。
高悅行守禮,在幾步開外就停了下來,幾乎是下意識的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把幾縷跑亂的碎發别到了耳後。
五殿下彎身撿起手帕,然後轉身看到了她。
高悅行心裡怦怦直跳,垂眸平息心境,再擡眼一掃,下一刻,竟愣在了原地。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那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若問五雷轟頂是什麼感覺,高悅行今兒算是切身體會到了。
腦袋裡轟然一片炸響,手腳冰涼,血都冷了。
面前這張臉,五官平凡到了極緻。
與李弗襄壓根沒有一絲一毫的相似。
五皇子将她的手帕遞給宮人,沖她略一點頭,話也不說一句,便轉身去幹自己的事了。
他的背微微含着,那是宮中常見的一種謙卑姿态,本不應出現在一個皇子身上。
不是他!
他不是李弗襄!
高悅行心裡迷糊了,公主在她耳邊說着什麼,可她一個字兒也沒聽清。
她的五殿下去哪兒了?
她離奇的死而複生真的隻是回到了從前麼?
會不會……這根本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夢境。
而她在這裡,再也找不到李弗襄的存在了。
高悅行越想越覺得害怕。
最後,氣血湧上心頭,她閉上眼睛一陣昏厥。
高悅行昏倒在演武場。
消息很快傳遍了後宮。
賢妃娘娘是第一個知道此事的,詢問過公主身邊服侍的人,大緻了解了事情始末,回報的人稍加潤色,事實便有頭有尾。
——三殿下在演武場上一箭誤傷了高小姐,以至高小姐受驚暈倒。
誤傷,受驚,暈倒……
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賢妃斟酌再三,終是選擇将此事報給了皇帝。
當高悅行在賢妃宮裡悠悠轉醒,在榻上怔怔坐着,從門外宮人的閑話中,得知三殿下被罰禁足三天,是皇帝親自下的旨。
賢妃正坐在廊下,托着一小盤魚食,引曲水池裡的錦鯉争相奪食,腕上的玉镯襯得她膚若凝脂,真正的富貴閑人,意興闌珊,别有一番美,賢妃餘光瞥見高悅行從殿裡出來,默默的靠在門口發呆,便笑了笑 ,道:“還是高小姐面子大啊,老三在宮裡飛揚跋扈這麼些年,皇帝從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還是第一次受到懲罰。”
高悅行回過神,停在不遠處,說:“陛下如此溺愛,實則在害他。”
賢妃瞥了她一眼:“妄議君上,你膽子大得很。”
高悅行低頭說知罪。
賢妃隻是吓唬她一下,并非真的問罪,歎氣道:“你一個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陛下豈會不知。三殿下的老師——柳太傅,乃三朝元老,一代鴻儒,名滿天下,當今聖上幼時便是由他啟蒙。其實柳太傅年事已高,幾年前便已告老還鄉,不再過問朝中事。是陛下為了老三,聖駕親臨請他還朝……老三他自己劣根難馴,陛下也失望得很。”
原來如此。
高悅行垂下眼睛。
賢妃望着她,總覺得這孩子成天心事重重的,眼角眉梢蘊着一抹化不開的郁氣,記得從前的高悅行不是這樣的,有幾次公主的百花宴上,高氏兩姊妹受邀參加,長姐溫婉,次妹活潑,高悅行最喜穿素色的衣服,小小一個雪團子,在花裡跑來跑去,滾一身花瓣,嬌憨極了。
果然啊……
深宮不是什麼好地方,就連一個孩子的天真都保不住。
賢妃擺了擺手,示意不用她作陪了,囑咐宮人好生照看她。
高悅行失魂落魄地躺回榻上,從懷中摸出那塊海棠帕子,用手指絞了一會兒,事情越來越撲朔迷離,如一團亂麻,她不禁在腦海裡細細梳理自己所知有關李弗襄的幼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