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悅行同父同母,嫡出的長姐,高悅憫。
高悅行恍惚了一會兒,猛地起身,一把抓住了長姐的手。
高悅憫甩了甩小手,掙脫出去,眼睛瞪得比杏仁都圓:“好疼呀,阿行,你幹嘛呀?!”
高悅行喘息着,意識到情況的不對勁。
想起之前重傷在床時,每一次呼吸帶來的都是撕心裂肺的劇痛。
而現在,身上雖依然沒什麼力氣,但卻有種活過來的輕快感。
她低下頭。
自己的一雙手,竟然也是一團軟軟綿綿的樣子。
她再擡手摸自己的臉。
肉感更勝于骨感,觸手感覺比水豆腐還要嫩。
是小孩子的臉。
她下意識的去摸自己的手腕,卻摸了個空,想來是此時的她還并沒有戴上那陪她十幾年的平安镯。
高悅行目光沉靜深邃,開口卻是孩童最稚嫩的嗓音:“今夕何年?”
高悅憫年歲也小,沒察覺出她的異常,歪了歪頭,很自然地說道:“ 景樂十二,阿行你睡糊塗啦!”
景樂十二年。
天高雲淡,盛世将至。
這一年。
高悅行六歲。
長姐高悅憫十歲。
高悅行平靜地用左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右手。
白嫩的皮膚上立時浮起一道鮮紅的印子。
疼是真的。
六歲小姑娘的身體裡,移花接木換了另一個靈魂。
高悅行竟然離奇的回到了十餘年前。
長姐再次戳了戳她,說:“阿行,别懶着啦,快把你那爬蟲似的海棠花改改,娘待會給祖母請安回來,要檢查的。”
高悅行順着姐姐指的方向望去。
繡籃的最上方随意攤着一塊絲帕,絲帕的角下,歪歪扭扭的線勾勒了一朵花的形狀。
若不是長姐出言提醒,高悅行自己都看不出那竟然是一朵海棠。
高悅行這一生最聽不得的就是海棠兩個字。
忌諱。
若問上一世,李弗襄待她好嗎?
好。
答案是非常好。
舉案齊眉,溫柔小意,無論人前人後,從不曾讓她受過半分委屈。
在京城所有命婦或嫉恨或欣羨的眼神中,高悅行曉得,自己應該知足。
可不由人,她心裡始終橫着一根海棠花的刺。
李弗襄在自己的行宮的後山上,栽種了漫山遍野的秋海棠林,一到花開的時節,海棠花随風動,遠遠望去像一片燃燒的爛漫。
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任誰看了都移不開眼。
高悅行心裡矛盾得很。
一方面,她始終如鲠在喉,一方面,又不得不驚歎于海棠林的美,甚至從心底隐隐生出些許歡喜,以至于久住行宮不願回京。
高悅行把那方絲帕拿在手中,細細撫摸。
熟悉的感覺漫上心頭。
……
盡管這朵海棠隻有歪歪扭扭的半朵,可是這粗糙簡陋的針腳……
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哦不。
或許能找到。
——襄王殿下私藏多年的那塊帕子,繡工的粗糙程度可能有的一比。
高悅行不會認錯的。
李弗襄對這方帕子的重視明明白白的擺在台面上,從不瞞着高悅行。
高悅行幾次對着那方帕子,内心醋意橫生。
别說隻是半朵,即使全拆了,絞爛了,高悅行也能認出來。
她攥着帕子的手開始抖。
她努力回想六歲這年發生的事。
可是她驚奇地發現,六歲這一年,在她的記憶中,竟然是一片空白。
七歲,八歲……
九歲……
高悅行閉着眼睛,理順過往的回憶。
她模糊記得六歲年關之前的光景,也清楚地記得九歲生辰時家中的宴席。
但是從六歲到九歲,那三年時光,她沒有一絲一毫的記憶。
像是被人憑空摘走了,毫無印象。
怎麼會呢?
那三年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高悅行從高高的榻上爬下,到窗前,使勁踮腳推開窗戶。
窗前一隻秋海棠的花枝抖了幾下,探進了窗内,輕輕敲了一下她高挺的鼻梁。
凝露成霜。
銷骨蝕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