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越厮殺越力竭,卻感覺越不對,原本已經殘破的兵力逐漸湮滅,隻留下寥寥幾人,但皇宮中卻傳來了肅然的、齊整的腳步聲。
大皇子與柳尚書猝然擡頭。
不知從何時起,周圍竟然聚集了無數漆黑铠甲的将士,所有人都沉默着,手中刀劍森然,一眼望去竟然不知道有多少,将二人的兵馬包圍,搖搖欲墜。
一道身影,也逐漸清晰起來。
他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身邊站着無數的暗衛與心腹汪仁。
“陛,陛下?!”
柳尚書不敢置信,“您不是走了嗎?!”
“馮元被誰帶走了?”台階上的裴帝沒有理會柳尚書,而是地将大皇子的話複述一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自然是朕。”
一席話石破驚天,不管是柳尚書還是大皇子都錯愕地擡起頭,瞠目欲裂。
裴帝心情極好,睥睨着他們,“知道朕等這一日有多久了嗎?朕從醒來那一日起,就眼睜睜看着你們霍亂朝堂、目無尊卑!”
“父,父皇。”大皇子僵硬地活動了一下手腕。
“你以為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老三沖動、魯莽、沒腦子,他有膽子給我下毒,但沒能耐把毒怎麼來的藏得這麼好,是你做的吧,老大?”裴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大皇子。
“還有你,柳尚書。”裴帝轉向了已在汗流浃背的柳尚書。
“臣,臣在。”
“你一介臣子,又為何能調動皇城兵馬?在禦花園裡埋伏的刀斧手,是覺得能抗衡朕的暗衛麼?”裴帝道,“早早把六皇子送到安全的地方,是等着朕一咽氣,就扶幼主上位?”
“臣不敢!”
“怎麼不敢?”裴帝面無表情,“一個暗中操控,一個魯莽下毒,一個坐收漁利……都是我的好兒子啊!”
“可我分明沒有想過要……”大皇子不知想到了什麼,咬緊牙關。
是因為馮元被抓,馮元失蹤,他擔心牽扯到自己才會如此铤而走險,可如果這一切都是有人算計呢?而這個人竟然還是他一直看不起、瞧不上、每天都想取而代之的裴帝!
“你不起兵,朕還一時半會兒動不了你,怎麼能解朕之恨呢?”裴帝揮了揮手,像是看夠了好戲,“給我拿下!”
周圍的士兵步步緊逼,大皇子與柳尚書狼狽地對視一眼,從彼此這個昔年對手中均看出破釜沉舟的狠意,齊齊提起刀對準裴帝!
“放肆!”裴帝的手緊了緊,“給我殺了他們!”
“誰能取狗皇帝首級,受上賞!”
“放箭!全都給我放箭!”
在這場混戰中,不知從哪裡來的一支冷箭越過戰場,正中裴帝胸口!
“陛下!”
好像四處有遠遠的呼喊,瞬間湮滅。
裴帝閑适的表情龜裂了,瞪大眼看着穿過自己胸膛的那支箭,渾身抽搐起來,他想問為什麼沒有人擋下這支箭,他看着周圍無動于衷的暗衛,扶着他的手一直低眉順眼的汪仁……乃至底下依舊有條不紊清理戰場的士兵。
“誰……”裴帝顫抖中明白了什麼,死死攥着汪仁的手,陰沉沉地看過去,“你?”
汪仁終于直起腰杆,輕輕地将他的手拂開,搖搖頭,“這可不是咱家,咱家也隻是奉主子的令行事罷了。”
“你的主子……是誰?!”裴帝瞪大雙眼。
汪仁轉頭。
一道玄色身影靜靜站在燈火闌珊處。
幽藍色的眼眸,烏發如墨,他好像看這場無聊的戲很久了,表情沒有一絲波動,那樣一張完美的面孔,好似廟宇裡供奉的神佛,俯瞰着。
許多暗衛肅然在他身邊,竟如衆星捧月,裴帝的視線緊緊盯着暗衛中最前面的那人,竟然隐約喚醒在冬獵時的記憶,他記得這名暗衛,據說早已死在平叛中的暗衛。
“是你……!”
慘叫聲傳來,裴帝一個激靈轉頭,大皇子與柳尚書正被士兵狠狠掼在地上,一劍穿胸,大皇子抽搐幾下,不再動彈。
裴帝的眼角狠狠跳了跳,費力地擡起手,看向那道墨色身影,“你……狼子野心,朕那麼疼你,從來沒有懷疑過你,朕還想着要給你擇妃……”
“疼我?”裴晏歪了歪頭看着他,好像聽見什麼笑話想笑,擡頭看向宮門方向。
戰局已定,空蕩的皇宮前隻留下柳尚書聲嘶力竭地喊着“别動我!除了我,誰也不知道六皇子去了哪裡!他不在宮中!你們還留我有用!”
聲嘶力竭的咆哮聲中,突然一道清亮的嗓音傳來。
“倒也沒有那麼有用。”
在滿目焦土中,有人從宮門處走來,青衣翩然如仙,不染半點塵埃,腰間挂着塊玉佩,那玉出自蒼州的東南軍,若在不知情的人手中,或許是一塊無暇美玉,但在其他人手中,或許就是……兵符。
“不好意思,從京郊過來有些遠,但怎麼說呢,柳尚書,你與大皇子品味倒挺相似……總喜歡把人往京郊藏。”
京郊二字一出,柳尚書的臉雪白,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宮門的青年,又回頭看向台階之上的敗局,而裴帝終于支撐不住,“哇”地一口吐出血,倒了下去。
戰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像是敲定最後一聲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