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芯又短了半寸,符貞獨坐庫房對賬。算珠撞出細碎聲響,幾千石粟米、幾百車棉麻、九百斤艾草——這是慈幼義莊全部存糧。她突然将算盤一推,銅框砸在景桓送來的密匣上,震出半張北疆輿圖。
景家敗了,可敗得蹊跷。方氏掌糧草三年從未出過纰漏,偏偏這回摻了麸糠?符貞指尖劃過賬冊上密密麻麻的"方"字,忽然嗤笑。方家舅父上月往義莊捐的桐油還堆在後院,那油桶上烙的分明是兵部火器司的官印。景敖砍糧草官不過是斷尾,真正要除的是方家這棵生了蛀蟲的樹。
窗外雪粒子砸得越發急了。符貞盯着自己映在窗紙上的影子,二十三年歲月凝成的輪廓,比當年荊州采蓮的丫頭更單薄,卻把洛都最硬的幾根骨頭都捏出了裂痕。景桓那句"休妻"在耳畔滾了三遍,她突然攥緊火鉗——她太了解他了,他不是訴苦,也不是求一個慰藉,他在傳達一個信号,一個景家要換棋子的信号。
銅盆裡炭火噼啪炸開星子。符貞想起三年前方家和景家結親,景桓在窗外擦了一夜的劍。如今劍鋒轉向方家,她卻成了執劍人的刀鞘。慈幼義莊的糧若此時放出去,是雪中送炭還是引火燒身?
"啪"地折斷半根炭條,符貞在輿圖上勾出邙山大營的位置。景家軍旗未倒,皇帝元固的試探就像這炭條,折得再響也傷不了鐵甲分毫。她忽然将炭灰抹在"慈幼義莊"四字上——善名要化成鐵索,就得拴住最兇的獸。
翌日,符貞踹開地窖木門。陳糧的黴味撲面而來,她抓起麻袋抖了抖,麥殼裡滾出兩隻肥鼠。"摻沙的擱右邊,喂馬。"她踹了腳糧商的背簍,"再讓我摸到石子,就拿你的牙填縫。"
五十個孩子穿梭如蟻,破曉時分已壘起糧山。符貞蘸着朱砂往麻袋蓋"慈幼"戳,忽然揪住個偷抓麥粒的男孩:"去把《急就章》抄十遍,抄完再吃飯。"轉身将多出的半鬥糧塞給斷腿老兵:"煮稠些,孩子餓得啃生米了。"
日上三竿,二十輛驢車堵死邙山大營轅門。守将的長槍橫在符貞喉前三寸:"未得将令不得入軍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