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間,她覺得齊淑琴好像要暈倒了。
但那隻是她的錯覺,因為下一秒,齊淑琴就沖過來死死握住了她的手腕:“你是不是瘋了!你現在就跟我回去給校領導道歉,把辭職信拿回來!”
鐘毓沒動。
“沒有什麼辭職信,”鐘毓平靜地說,“我的申請已經走完流程了,手續辦完了,勞動關系已經解除了,木已成舟。”
齊淑琴這下是真的要昏倒了,喘了好幾口氣才說:“你怎麼能,你怎麼,你有這麼大的主意?辭職這麼大的事你都不跟父母商量一下的?”
鐘毓望着她:“我已經二十七歲了,媽媽。在你眼裡我已經到了結婚生子養育下一代都晚的年紀,反過來連辭職這樣的小事都做不了主嗎?”
齊淑琴瞪她:“那能一樣嗎?!這是工作!工作!養小孩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你基因裡就會的!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你都四歲了!我不是照樣把你帶大了嗎?你弟弟妹妹也一樣啊?”
“我看未必吧媽媽,”鐘毓說,“你覺得你對我和對弟弟妹妹是一樣的嗎?”
齊淑琴愣住了:“什……什麼意思,你覺得我對你不好?我沒有少過你吃喝吧,也沒有少過你穿衣吧,你在同齡人裡家庭條件算很好的了。”
鐘毓搖搖頭。
“沒有,你給我的很多了,”她輕聲道,“可我想要再多一點愛,像你給嘉藝嘉承那樣。”
齊淑琴看了她許久,才小聲說:“媽媽不是偏愛他們倆不關心你,隻是做父母難免會多注意小的,就像自然界的動物,如果父母不多照顧年紀更小的孩子,他們都活不下來的。”
印象裡,很多年前齊淑琴給她說過這樣的話,這套自然論讓曾經的鐘毓被說服了,接受了。
但是——“他們永遠比我年紀小,媽媽,所以你永遠都會偏愛他們,對嗎?”
齊淑琴抿住了唇:“我不是……”
但後面的話她遲遲沒有說出來。
鐘毓一股腦地說出了許多壓在心底的話,或許就像開閘洩洪難以立即停止一樣,她也無法立即停下自己的傾訴欲。
“你總說陪伴孩子很重要,對于嘉承嘉藝的許多人生時刻都無比重視,可你同樣缺席了我人生中很多的時刻,媽媽。我第一次月經的衛生棉甚至是路過的小男孩幫我買的,真是不可思議。”
“或許你是從我身上學會,陪伴孩子的重要性嗎?”鐘毓突然道,“可是我怎麼辦呀。”
齊淑琴是真的不知所措,她臉上是空白的神色,鐘毓有些後悔那些一口氣說出的話。
為難媽媽幹什麼,她的這些話,隻有愛她的人聽到才會難過啊。
鐘毓也很難過,難過媽媽沒那麼愛她。
也難過媽媽其實愛她。
“鐘老師,齊阿姨,我是溫先生的經紀人,受他所托來接兩位的,”吳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兩人背後,“請先上車吧。”
齊淑琴勉強笑了笑:“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阿姨說笑了,關心則亂,”吳雪笑着道,“有什麼事我們上車再慢慢說吧。”
齊淑琴先行上了車,吳雪看向鐘毓,輕聲道:“鐘老師,上車吧。”
鐘毓道了聲謝。
車子發動,齊淑琴打量了車内一圈,很感興趣地跟吳雪搭話:“你們做經紀人也很辛苦的吧,這麼大的車,不好開的。”
吳雪失笑:“開車都差不多,習慣了就沒什麼了。”
她透過後視鏡看向鐘毓:“鐘老師,溫總本來要來接你的,但是呂導那邊今天突然緊急通知進組了,投資商們等了太久不開機要撤資,呂導要他去穩住場面,他走得匆忙,就讓我來接你了。”
鐘毓點點頭:“多謝了。對了,你叫我名字就行,别叫鐘老師了,我已經不是老師了。”
吳雪笑了笑,還要再說什麼時,本來已經安靜下來的齊淑琴卻被這句話再次喚醒,有些急切地追問:“你就這麼辭職,下一步打算怎麼做?”
鐘毓搖了搖頭。
齊淑琴深深吸了口氣,絞盡腦汁地思考:“你要是不喜歡十二中,九中也不錯啊,那邊離家還近,我打牌認識的王大媽,就在那裡當宿管,或者育英呢?那裡的學生成績好,聽說工資也高,就是私立的學校可能稍微累一些……”
鐘毓打斷了她:“媽,我想換個職業。”
齊淑琴很緩慢地眨了下眼睛,試探地問道:“要不你去考個公吧,媽媽一直覺得你适合這類工作,安安靜靜坐着,不累還是鐵飯碗——”
“媽。”鐘毓喊了她一聲。
長久的沉默,齊淑琴轉過臉去看着窗外,喃喃道:“老師也不做,考公也不去,我真不知道你想做什麼了,鐘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