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斯年最近剛斬獲了青雲獎,風頭無兩,許多媒體争着采訪他,也大多愛開玩笑說一句:“溫老師這樣的臉,這樣的事業,人生應該很難體會到遺憾二字怎麼寫吧。”
溫斯年笑笑,并沒有回答。
遺憾兩個字,似乎總該聯系着陰雨天氣,在潮濕又悶熱的午後,永不再見的分别。
但實際上,他的遺憾是在一個萬裡無雲的夏天,在人聲熙攘裡,在歡聲笑語的人群後,失意地落幕。
人生的線條自此無盡蔓延,他和鐘毓也再沒見過。
直到前幾天他在參加通告回家路上做了一個夢。
睡着之前他還在和母親打電話,段茹說自己最近總是腰痛,還是要去療養院做理療,但那個療養院的路太難給,有些犯愁。他便接話,說自己恰好有幾天空可以回家住,順便接送她。
連續幾天的工作讓他挂了電話沒多久就睡着了,夢裡他去A市療養院接他的媽媽段茹女士,出門時忘記帶戴口罩和帽子,于是避開人群才悄咪咪進了療養院最偏僻的一個小門。
進大樓後他走進了一座電梯,而鐘毓站在電梯裡笑着看他,像是在等他。
她在十二層下電梯,他想要追上去,夢境卻中斷了,經紀人吳雪毫不留情地拍醒他讓他回家再睡。
他當時為這個夢境遺憾着,卻也沒多想,直到昨天出門,他差點忘戴口罩。
一路紅燈,到療養院後,溫斯年站在大廳裡遲疑了兩秒,還是鬼使神差地走向了那部電梯。
然後真的遇見了鐘毓。
隻是鐘毓形色匆匆,并沒有認出他,他們也真的像夢裡一樣,匆匆分開。
*
鐘毓靠在電梯壁上久久沒有回神,再次開門後,她出了電梯,才發現自己到了五層。
真是昏了頭。
她趕快就近找了部電梯,按下十層,呼了一口氣,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
居然會遇見溫斯年……
電梯再次打開,她調整了下心情才走出來。
出了電梯是長長的病房走廊,療養院不像普通醫院,這裡更多是來定時調理身體的人,走廊裡幾乎沒什麼人。
一直走到走廊盡頭,病房外的休息椅上坐了位穿着雪青色羊絨大衣的女士,正在專注地講着電話,笑容滿面的。
正是鐘毓的媽媽齊淑琴。
齊淑琴似乎同電話那邊的人講得十分投緣,不住地笑:“哎呀,那太好了!”
“沒有沒有,我說真的,我天天為這事操心,愁得我腰痛又犯了,最近天天都去按腰……”
“嗯嗯,你說得是,這還要看有沒有緣分。”
鐘毓坐到了旁邊,靜靜等着。
走廊盡頭有扇窗,陽光西斜,從窗戶外撒進來,好似鋪了一地碎金。
“走啦走啦,發什麼呆。”齊淑琴終于打完了電話,站起身。
鐘毓跟上去,随口問道:“最近又出什麼事了?愁得腰痛。”
齊淑琴看她一眼,歎了口氣。
這一個眼神别有深意,鐘毓直覺不好。
果然,一上車,齊淑琴很快就直接了當道:“我愁你啊,你都工作這麼久了還不談戀愛,我每天是睜開眼就愁,閉上眼還愁,你到底怎麼打算的?”
鐘毓深吸了口氣:“我隻是沒遇到合适的……有什麼好愁的。”
“沒遇到你倒是去遇啊!天天光顧着工作,我怎麼能不愁!”
“我去哪遇啊?”鐘毓覺得匪夷所思,當初明明是父母堅持要她去做老師的。
“那我上次給你介紹的男孩你倒是去見啊!”
鐘毓有些煩躁,沒有回答。
齊淑琴為了鐘毓的人生大事,操碎了心,偏偏鐘毓怎麼都不配合,她簡直氣火攻心。在療養院時還顧及着有外人在,此刻在車内再也忍不住,沉了臉色:“你知道你多大年紀了嗎?眼看再過幾年就奔三了,現在不找到時候你想找都找不到,你要孤獨終老嗎?你要把我和你爸氣死是不是?”
“你冷靜一點——”
“我冷靜個屁!”齊淑琴面色發紅,捂住了胸口,“我最近天天上醫院都不見好的,你要真認我這個媽,你就老老實實去相一次親,否則,你也别接我了,我自己打車回去。”
鐘毓覺得腦袋要炸了。
“所以你就這麼答應了?”周厲在電話那邊啧啧,隔着電話聲都能聽見她的同情,“答應相親絕對會是你往後數年最後悔的決定。”
鐘毓知道,此刻正喪氣地揉着頭發:“周厲,我們都認識六七年了,你能不能說點安慰我的話。”
“當然可以啦,”周厲的尾聲上揚着,背景音裡還有飛速敲鍵盤的聲響,“但正因為我了解你如同了解我自己,這個時刻你更需要的是解決辦法,而唯二的解決辦法就是:一,現在跟阿姨說你死都不相親,不管她怎麼鬧都不答應,但你肯定做不到。”
鐘毓靜了一瞬:“第二個辦法呢?”
“二就是,乘坐時光機,穿越到盡頭下午,在阿姨提議讓你相親時裝聾作啞糊弄了事,這個應對方法你比較擅長,此解唯一的難點在于時光機的攻克,或許你可以祈禱有科學家在三天内突然靈光乍現,一舉攻破時間穿越難題——”
“我挂電話了。”鐘毓毫不留情。
“别呀!”周厲不緊不慢地喊了一聲,打了個哈切,電話那邊的鍵盤聲終于停了下來,“我是很好奇,你為什麼會一時沖動答應下來去相親?”
鐘毓沉默。
其實下午和媽媽争論時,除開齊淑琴的歇斯底裡和不斷施壓讓她窒息以外,還有她不經意問出的一句:“你這麼多年不談朋友也不相親,你是在等誰嗎?”
那句話像是一記榔頭突然敲懵了她,鐘毓不願意面對她似乎在無望地獨守青春期的暗戀這件事,畢竟為了溫斯年而不去相親實在太可笑了,可笑到她自己都不敢想一下。
即使曾經同校過,是可以在路上偶遇的學長學妹關系,此時也已經遙遠到無法同時談起,一個是娛樂圈當紅男演員,剛剛拿下職業生涯最有分量的獎杯,前途好到所有人都看得見,另一個,是普通的中學裡一名普通的教師,因為相親問題和母親在醫院争吵,重複着日日如一的工作,直到五十八歲退休。
現在的她和他,最近的距離大約隻有去買一杯奶茶,然後被贈送一張明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