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小院裡來了人。

門外停了一輛車，從裡面下來兩個人，一男一女，他們穿的随意，但從走路的姿勢和言談舉止來看，他們很不一樣，起碼在觀飛絮有限的認識裡很不一樣。

老乞丐聽到門口的聲音随後拉着觀飛絮出來迎接。

雙方像是早就已經認識了，他們互相寒暄幾句，觀飛絮敏銳地察覺到老乞丐變了，好像上一秒還是地痞流氓下一面就從良了，轉變的極其突兀，他看了好幾眼，有點不适應。

老乞丐請兩人到屋裡坐。

“這個小朋友就是觀飛絮吧？”女人笑着問。

她帶着一副眼鏡，臉上擦着淡妝，不像鄰居大嬸一張嘴就像剛吃完死孩子似的。她聲音溫和，就連眼角的細紋都是和藹的，讓人忍不住靜下心來，想繼續聽她說話。

觀飛絮睜着大眼睛，滿臉好奇，點點頭。

“長得真可愛，一看就是個乖孩子。”女人這樣說。

老乞丐不露聲色，笑了笑，手不自覺向上動了動，探到一半他又收了回去，轉而整理了下衣服。他又想起了自己那“早亡”的胡子，到現在還差一截呢。他在心裡默默歎了口氣，面上八風不動，點了點頭。

就在此時男人進來，他臉上也帶着副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他手上拎着水果走過來，是給老頭買的。第一次拜訪别人家總不好空着手來。

幾人聊了點有的沒的。

觀飛絮坐在一邊百無聊賴地翻着一本書，感覺時間差不多了就翻一頁，實際耳朵支出好幾米遠，書上畫的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大概就是問了問觀飛絮的習慣，年齡等一些列基本問題，沒什麼意思，倒是老頭的回答比較有意思，唯一的問題就是他說的好像是另一個人，跟觀飛絮本人沒有半毛錢關系。

時間感覺差不多了，兩人起身，單獨給爺孫倆留出道别的時間。

老乞丐沒什麼好說的，無非就是囑咐他在新家要老實點，好好學習一類。

他這輩子沒大能耐，要飯、忽悠隻能算技能，他能教給觀飛絮的也都教了，起碼他要是學會了長大後不至于餓死好歹還能混口飯吃，但他終究不想他真的繼承自己的衣缽去當個要飯的。

他是個黃土埋到脖子的人，跟着他沒出息，萬一哪天他一下子沒喘過氣來，留下觀飛絮一個怎麼辦？趁他還活着能給他找個好人家是最好的了。

觀飛絮小時候淘，冬天去湖面冰蓋上玩，結果冰還沒凍嚴實，一腳踩下去冰像蜘蛛網似的裂開，沒多久就支撐不住人的重量，冰塊塌陷，他要不是跑得快，就得掉到冰窟窿去了；還有一次他在路上玩，沒看路突然就從院子裡沖出去，差點被過來的三輪車撞飛，還好司機眼疾手快才幸免于難，諸如此類還有很多。

後來某一天村裡來了個和尚化緣，正好就到了老乞丐的院子，和尚看到觀飛絮第一眼就說這孩子是個有福氣的，老乞丐當時笑了一聲，邊給他裝飯邊把這些事說給他聽，當時和尚雙手合十說了句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随後接過飯缽，他說觀飛絮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可等了很多年，老乞丐也沒看到觀飛絮的後福在哪裡，直到這一天，他想也許這就是了吧。

“臭小子去那邊要好好學習，可不能再瞎跑闖禍了。”老乞丐難得說話這麼正經。

觀飛絮知道自己馬上要離開小院子，兜兜轉轉他總算實現老乞丐的願望了，以前淘沒少挨打，但真到了離别的時候心裡仍是不舍。

他眼眶紅了，淚水在裡面打轉：“老頭我走了，你可别死了，等我長大了養你啊。”

老乞丐有一聽這話登時吹胡子瞪眼，揮舞着拐杖：“快滾吧，催命鬼。”

觀飛絮條件反射，一下子躲遠了，他胡亂抹了兩下眼睛，揮手道别：“老頭你别擔心，我要是沒出息，挑大糞也養你。”

老頭三條腿倒騰起來，說，你要是挑大糞沾一身屎味就别回來了，他嫌臭。

觀飛絮坐上了車，眼睛卻不離院門，在關車門的前一刻，老乞丐拄拐追出來，跑得飛快，然後悄悄塞給他五百塊錢，什麼話也沒說。

他坐在車上，車子在村子的石子路上開得不算快，但他卻感覺車子快得要飛起來一樣，他轉頭看向身後，老頭一直拄着拐杖站在門口目送他們，直到越來越遠，越來越遠，遠到隻剩下個小點，最後消失不見。

才剛離開不到五分鐘，觀飛絮就開始想念老頭、王二妮、鄰居大叔還有那個專坑老頭兒老太太的超市老闆娘。

觀飛絮和女人坐在後排，男人在開車。

車内一時無人說話，隻有發動機的聲音。

女人坐在觀飛絮旁邊，許是覺得這種情況尴尬，她笑着開口：“你好呀，我叫觀山月，我們的姓一樣诶。”

她今年四十歲，是一家三甲醫院眼科醫生，都說歲月從不敗美人，她也的确如此，即使不再青春，眼邊嘴角有了細紋，依然能看出來是個美人胚子。她如今年紀漸長，卻苦于多年不育，于是這才打算收養個孩子。

她說完看了看開車的人，介紹：“他叫許文和，之後我們就是一家人，要一起生活了哦。”

許文和今年四十三歲，是一名高中數學老師，很幸運的是，他至今頭發依舊完好，發際線沒有後移，腦瓜頂還很茂盛。觀飛絮看了看他的背影，從他們兩人剛進屋時，他的話就很少，似乎是個不好相處的人。

許文和聽到觀山月說話，向後視鏡瞥了一眼，點點頭：“你好。”

随後車内又是一陣沉默。

觀山月坐在觀飛絮旁邊有點緊張，她從前不是沒跟小孩相處過，但一想到忽然冒出個這麼大的兒子就莫名局促，有些不知道該怎麼相處。

觀飛絮完全沒注意到她的情緒，他的注意力全都在窗外，這還是他第一次出這麼遠的門，新奇得很。

車子駛進小區，三人下車，觀山月拉住觀飛絮想了想道：“以後我們是一家人了，你就先叫我……阿姨吧。”其實她挺想聽一聽“媽媽”這個稱呼，但她怕小孩一時接受不了，還是慢慢來吧。

觀飛絮很上道，睜着大眼睛乖乖叫了一聲：“阿姨。”

觀山月笑了笑，摸摸他的腦袋：“真可愛。”她一顆心都被萌化了，也不知道是哪個心狠的，這麼可愛的孩子都能丢了。

這時許文和看了他們兩眼，站在觀飛絮旁邊。

觀山月：“你管他就叫叔叔吧。”

他叫了一聲，許文和點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

觀山月在打算接觀飛絮回來時就已經收拾好了一件房，專門留給他：“看看喜不喜歡？”

房間不大不小，收拾得很整潔，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讓房間充滿溫馨。雖然提前知道要收養的是個小男孩，她依舊在床上放了幾個毛絨玩偶。從老乞丐口中她聽說觀飛絮從很小的時候就喜歡讀書，于是她買了很多書，在桌子上擺了一排，有童話書、連環畫還有一些名著，各種類型應有盡有，她想這些總有他喜歡的。

觀飛絮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在屋子裡轉了好幾圈，他小心坐在床上，拿起玩偶抱在懷裡，興奮道：“喜歡！”雖然老頭的家也很好，但他更喜歡這裡。

沒見過的東西總是更新奇些。

觀山月笑了笑：“你先在這玩，我去準備午飯。”她決定中午好好表現一下，争取給新兒子一個好印象。

觀飛絮一下子撲在床上，不同于之前睡的炕，這裡柔軟得他不想起來，待了一會，他猛地坐起來，不能給新家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他四下看了看，盯上了桌子上的書，他随便翻開一本，是一本名著，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看得人頭昏，他嫌棄地丢下，又翻開一本，這回是一本連環畫，上面圖多字少，他喜歡。

他拉開椅子，端正坐下，開始看，然而不到五分鐘一本就被他翻完了，一個字沒讀，講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