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沉沉的，壓得人喘不過氣，西邊一大團烏雲正在向東邊緩慢移動，今天黑得格外早，才下午三點太陽就不見了蹤影。風刮起來，空氣中泛起濕冷的味道，晚上一定會有一場大雨到來。

老乞丐的小平房裡陳設簡單，一個電視，一個衣櫃，一個炕，剛好夠兩個人生活。解千意的忽然出現，家裡沒有準備多餘的枕頭，就用舊衣服疊起來勉強當了個枕頭，但好在家裡有多餘的被子，不至于讓他晚上沒得蓋。

吃完晚飯，三人看了會電視，早早就睡了。

老乞丐睡在最右邊，觀飛絮睡在中間，解千意挨着他睡。

午夜十分，雨勢陡然變大，屋檐上的水噼裡啪啦往下掉，天空中時不時出現閃電，透過小屋的透明窗戶照到所有人臉上，雨聲像敲在人心上，無端産生一種不安。

下一瞬，一道悶雷劃破天空，使夜晚不再隻有百無聊賴的雨聲。

觀飛絮睡眠一向很好，絲毫沒有被窗外熱鬧的聲音吵醒，而另一邊，在一道雷聲之後，老乞丐被驚醒，猛然想起院子裡還種着兩隻嬌貴的花。

這麼大雨，要是不遮上，那兩隻美人蕉必死無疑，估計明早就隻剩“屍體”了。

老乞丐除了看雜志也沒啥别的愛好，其中之一就是養養花，他管這叫陶冶情操。院子裡一共就這兩顆花，從養的那天起就是個寶貝疙瘩，光是這一會他就心疼得不行。

他立馬起身，穿上衣服，打了把傘，沖出去搶救。

解千意在這種天氣總是睡不實，早在第一道閃電透過窗戶照進來的時候就醒了，現在正蜷成一團躲在被窩裡，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一點縫隙都不露。悶雷響起，他擡手捂住耳朵，緊閉雙眼，但這樣毫無效果，雷聲依然越過這脆弱的屏障傳到耳中，他發起抖來。

他有點怕黑，尤其是打雷天，這種雨夜總是令他不安。

在家的時候，每到晚上下雨，他房間的燈都是整宿地開着，耳朵上必須帶着耳塞或者聽一晚上的音樂，才能勉強入睡。現在離開家，沒有耳塞，沒有音樂可聽，他隻能躲在被窩裡一動不動。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身邊一切聲音在他耳中皆無所遁形，他聽到老乞丐起身出去的聲音，大雨落在傘面上的聲音，他僵硬的雨靴踩在磚石上的聲音，還有……觀飛絮熟睡時發出的輕微鼾聲，或者更準确地來說應該是呼吸聲。

聽到這聲音，解千意好像不那麼害怕了，起碼現在身邊還有一個活人，不是隻有他自己。他不自覺向後靠了靠，又向後靠了靠，直到後背碰上觀飛絮的被窩才停下來，這下他的鼻息聲更加清楚了，好像就在自己的頭頂。

莫名其妙的，解千意感到安心些。

他漸漸舒展了四肢，轉過身，沒一會，他把被子扒出來個小縫透氣，一擡頭就看到了觀飛絮熟睡的臉。

忽然一道閃電劃過，解千意吓了一跳，向被窩裡鑽了鑽，同時，這道閃電讓他看清了觀飛絮的樣子——

他睡得很熟，嘴唇微張，不知道他是夢到好吃的了還是什麼，竟然砸吧了下嘴，解千意發現他下巴靠左邊的位置上有一顆小黑痣，脖子上也有一顆，嗯……目前隻能看到這兩顆，其他的看不到了。

閃電過後，就是悶雷，解千意走神了一下，雷聲響起的時候他結結實實被吓了一跳，接着毫不猶豫地鑽到了觀飛絮的被窩裡。

他動作快的像一隻受驚的兔子。

他吓得渾身抖起來，死命往觀飛絮身上靠，好像要把自己直接打包嵌進他的身體裡去。

睡夢中的觀飛絮皺了皺眉，不舒服地動了動，結果身上的那東西還不老實，一直在往自己身上擠，沒一會他就被擠出被窩去了。

“别擠。”他不耐煩出聲，身邊這下總算消停了點，他繼續睡了過去，隻是還不到一分鐘他就被凍醒了，睜開眼才發現他大半個身子都在外面，想翻個身卻發現旁邊有個東西擋着。

他皺眉，往被窩裡摸了下，挺大一個東西，不會是鬼吧，他興奮了一下，正好沒見過，他打算抓出來好好看看。

他伸手，就要讓那“鬼”現原形，結果一個小腦袋鑽出來，在他胸口的位置道：“哥我害怕。”

觀飛絮發現是解千意，還有點失望，怎麼鑽他被窩裡來了？

他疑惑：“這有什麼好怕的？”

“我怕打雷，吓人。”解千意垂下眼，好像要把自己縮成個球。

觀飛絮實在不理解，他長這麼大就沒怕過什麼。

村口往外走一裡路，那裡有個廢棄學校，裡面有很多健身器材，以前觀飛絮閑得沒事就往那邊跑，玩那些健身器材。有一天下午玩得累了，他困得不行，索性就不回家了，打算在學校裡面湊活一晚上，随便找個空教室把桌子拼拼就倒上面了。

一覺睡到大天亮，連個夢都沒做。

以前學校大多是建在墳地上的，這所學校就是這樣，操場做得潦草，上面是薄薄一層沙子，下面就是鏟平的墳包，要是一步沒走好就能看到地下埋的死人骨頭。

第二天一早，觀飛絮剛睡醒，好死不死正巧就□□場上一截凸出來的東西絆倒了，他定睛一看竟然是塊骨頭，估計應該是誰吃剩的排骨吧。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領居家養的大黃狗，狗都是愛吃骨頭的，就順便給它帶回去好了，撿到這塊骨頭後，他又在操場挖了幾下，成功又挖出來幾塊又大又長的骨頭，要不是拿不下了他高低得再挖點。

于是他就把挖到的骨頭全都帶回家預備着，然後……就挨了一頓毒打。

臭小子竟然去把人家墳給掘了，還把人家直接帶回家了，此時不打更待何時！

當時老頭是什麼表情來着，哦對，他當時像開了眼角一樣，竟然能看到完整的黑色瞳孔，觀飛絮就沒見他眼睛睜那麼大過，他當時的眼神又驚恐又奇怪，用一個大編織袋裝着，把骨頭全都扔遠了。他平常省得要死，一個袋子都舍不得扔，就那回，他竟然沒把編織袋帶回來。

因為實在是太遠了，導緻觀飛絮現在都不知道他到底扔到了哪個垃圾堆。

老頭以為他出去睡一覺被鬼附身了，給他又是掐背又是喝符水，還差點要請高人，不過好在這都是多餘的擔心，因為觀飛絮心大的連鬼都不怕，這都是老頭的後知後覺了。

之後，老頭明令禁止了他再去那個廢棄學校。

後來老頭常說，好像天下就沒有他怕的東西，要是世界上有鬼，他高低得好奇地跟鬼睡一覺看看會不會冷。

觀飛絮重新把被拽到自己身上，掖好：“不怕，有我在。”他摟住解千意，往自己身邊帶了帶，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就像媽媽哄小孩睡覺那樣，這還是他從電視上學來的。

解千意悄悄又靠近了一點，觀飛絮身上很熱，讓他有安全感。

他發現觀飛絮一點都不髒，他身上有好聞的洗衣粉味。

拍了沒一會，觀飛絮直接睡着了，手搭在解千意後背上，維持這個姿勢不動了。

解千意半睡半醒間聽到老乞丐開門放傘，脫鞋的聲音，被窩裡暖烘烘的，他窩在觀飛絮身邊沒感到風雨的清冷。

第二天一早，觀飛絮睡飽了，心情大好，一睜眼就看到了解千意。

“早上好，弟弟！”他很高興。

隻是解千意的表情好像不是很高興，他打了個哈欠，一臉哀怨地看着他。

“你怎麼了，沒睡好嗎？”

“……”解千意歎了口氣。

何止是沒睡好啊，昨晚打雷本來就害怕，之後好不容易去他的被窩裡安心了些，以為能睡個好覺了，結果竟然跟觀飛絮搶了一晚上被子！

一晚上啊！

可憐的解千意搶不過他哥。

然後，他還發現了一件事，他睡覺竟然會流口水！好吧，他哥還是有點髒的，但……可以忍受。

最後為了睡覺，隻能暫時把自己被子拽過來，兩張被子各蓋一半才算是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