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晗元盯着火堆發呆已經有一刻了。
尤遙走到他身邊,戳了戳他的肩膀。
“怎麼了?”
趙晗元回神,搖頭,“我沒事。”
尤遙壓根就不知道他這号人,那他當初自作聰明地隐瞞姓名是為了蒙誰呢?
合着從頭帶尾,全蒙自己了!
尤遙看他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懷疑道:“你确定你沒事?”
火勢漸小,趙晗元彎腰撿起幾條樹枝,丢了進去。
今夜天空的黑,不像在河上的天空那樣幽黑,反而因繁星點綴而泛着靛黑。
趙晗元坐在樹下,拿出手帕,鋪在他旁邊。
“我沒事兒。”
他拍拍地上的手帕,擡頭注視尤遙,繁星在他的眼睛裡。
尤遙淺笑,提起衣裙,坐在他鋪好的手帕上。
趙晗元手裡拿着一條長樹枝,漫無目的地在落葉上亂畫。
“娘子為何想要入京?”
既然不是為了尋他的話。
尤遙随便從地上拿起一片樹葉擺弄,“起初,我是不想去的。”
“我在金陵快活了十六年,為何要去那人生地不熟的京城?”
沒見過面的父親一紙信就想把她叫回京城?
她又不是條随叫随去的狗。
當日,信從姨母手上遞給她之後,她便随手扔進火爐裡。
“禦甯。”姨母眼神有些擔憂。
家人總是小心翼翼地呵護她。
可她已經十六歲了,她早就不在乎某些事了。
“放心,我不會去的。要是去,也是和聞君一起。”
姊妹倆自小便約定十五歲及笄之後便離家,一起遊覽風光、闖蕩江湖。
隻是在聞君生病之後,這個約定便一直被擱置。
原本尤遙以為置之不理就行了,結果父親一封信一封信地傳來,不斷催促她進京。
到最後,直接來了個信使。
她記得那天祖母面無表情,把所有人都屏退下去。
屋帳内,那信使跪在地上,大冬天的頭頂着汗,勸誡道:
“老太君,這是同皇家的婚約,就是給尤大人十個膽子,他也不敢違約呐!”
坐在高位上的老太君冷笑:“好好好!我還不知道我孫女竟能被他當作籌碼去利用!”
信使大氣不敢出。
這蘇老太君心狠手辣,當年不論是在戰場上還是在朝堂上,不知殺了多少敵人。
“你也不必怕,我不會無緣無故要你的性命。”
她俯視地上打顫的信使。
“回去告訴尤阜,他要是想讓禦甯進京,就先自己從京城爬到金陵,跪在蘇府門口來請!”
老太君眼神狠厲,哼笑一聲。
“到時候,我再考慮考慮。”
尤阜是個陰險小人。
蘇老太君從他一進蘇府時,就知道。
尤遙母父的故事,就是本爛俗的世情小說。
千金小姐愛上窮書生,不惜和家裡決裂,也要陪這窮書生一起進京趕考。
但這窮書生怎麼可能像戲文裡寫的那般單純?
尤遙的出生對于年輕的二人是意外,是拖累。
尤阜馬上便要進京趕考了,兩人如何能帶着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呢?
蘇寶娥在尤遙的襁褓之中夾了一封信,丢在了蘇府門口。
她的運氣算好一些,尤阜一舉高中成了探花郎。
而她這些年在京城孤苦無依,能勉強立足下去也是因為她占着一個蘇姓。
那信使走了沒多久,京城便傳來蘇寶娥病重的消息。
尤遙聽到這消息時,心裡其實沒多大觸動。
如今算算母女二人也有整整十六年沒見了。
從她出生便沒見過的人,和陌生人有什麼區别?
但是祖母卻突然病倒了。
她日夜守在祖母床前。
她忘了,祖母和自己的女兒也已十六年未見了。
尤遙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辦。
祖母怎會不知尤遙心中所想,她平靜地躺在床上,握着尤遙的手,“大丫頭,遵從自己的心,不要受外物影響。”
可祖母能算外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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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娘子為何最後還是決定去京城?”
趙晗元看着尤遙似乎陷入了回憶,出聲詢問。
尤遙眼眉低落,掩不住哀傷,她強揚起微笑:
“因為一場意外。”
尤遙現在還沒有釋懷到能和别人叙說這件事。
趙晗元自然能看出尤遙此刻的哀恸,他怪自己多嘴,挑起她的傷心事。
“娘子,都怪我……”
尤遙輕輕搖頭:“這怎麼能怪你呢?”
她想到什麼,笑着轉頭:“你該慶幸我決定進京,要不然你還遇不見我呢!”
夜晚的風有些涼,吹得兩人不自覺地相互靠近,趙晗元微微勾起嘴角,“對,我該慶幸我能遇見娘子。”
尤遙撫着自己的劍,被他這麼一問,她也起了興趣:“那你呢?你為何要到江南來?”
趙晗元自然不能直接說,因為你。
他瞳孔幽深,端起他那文儒的微笑:“家中雜務太多,出來透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