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随川俯眼看着昭昭,語氣輕嘲。
昭昭擡頭狠狠剜他:“沒有你搗亂,我早就把人帶回莊裡去了!”
楚随川将石子丢向湖裡:“我早和哥說了這次的任務我來做,是你非要和我搶。”
“也不見得你就能完成任務。”昭昭悄聲譏諷他。
“那現在怎麼辦?”昭昭轉頭,撇嘴問道。
“眼下都快到莊門了,當然是要把她們帶去莊裡。”
太陽西下,偶有烏鴉嘲哳,湖面之下一片死寂。
昭昭開始着急:“娘子怎麼還不上來?”
楚随川來回踱步,強裝鎮定:“這尤娘子在河裡都能把我救起,難道還能被這湖困住?”
“這誰知道!”
昭昭心裡忐忑。
與其在這兒幹等着,不如直接行動。
“不行,我要下去看看!”
“诶!等等!”楚随川攔住昭昭。
“你又幹什麼?”
“你今日運功太多,不能再下水了。”
昭昭頓住,楚随川說的沒錯。她舊傷未愈,本不該擅自出莊。如今運功過多,若是再下水,恐怕身體難以負荷。
“那怎麼辦?”
她沒辦法看着尤娘子喪命于此。
楚随川奇道:“陶昭明,我和你都認識這麼多年了,我也沒見你把我的命放在心上啊?”
“你能和尤娘子比?”
楚随川記得第一次遇見陶昭明,是在五歲那年。
這小妖女見面就抽了他一鞭子,就因為他坐了她剛坐的秋千。幸虧他躲得早,要不然他不得皮開肉綻?他氣得牙癢癢,像一頭憤怒的牛,頭直沖向她,勢必要把她撞到。可頭沖到半路,哥哥出現了。
哥哥說,她們倆要和睦相處。
可笑,誰要和她和睦相處?
但是小孩子仇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她們就成了朋友。然後,陶昭明就要回西域去了。
再相見,便是一年後。
他模糊記得陶昭明母親的模樣,眼睛很亮,眉毛很長。他還記得她對哥哥說,瓊衣啊,以後昭昭就要和随川一塊兒長大了。
他可開心了,因為以後他就可以一直和陶昭明玩了。
多好的一件事啊,可為什麼陶昭明卻哭了,而且哭得很傷心。
楚随川以為是因為陶昭明讨厭自己。
長大了一點兒後,他才明白,原來陶昭明那時哭得那麼厲害,不是因為讨厭自己,而是因為她的娘要去赴死了,她的娘不要她了。
她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娘了。和他一樣。
可是他明白得有些晚,她們就這樣一直保持不遠不近、偶爾互嘲的尴尬關系。
他知道陶昭明的第一眼喜歡就是永遠都喜歡,第一眼讨厭就是永遠都讨厭。
楚随川站在她背後,默默地看着她。
平日裡兩人都講不到十句話,要不是這次任務撞到了一起……
昭昭察覺到背後的視線,猛地回頭:“你盯着我幹什麼?”
“沒幹什麼。”
楚随川撇開視線,看向湖面。
昭昭還打算追問,但見楚随川一臉驚異,舌頭打結:“看,看,快看!”
他手指不停指向湖面。
昭昭似乎感應到什麼,趕緊轉身。
隻見湖面上兩塊凸起,一個人架着另一個人,努力向岸邊劃去。
夕陽潑灑在湖面上,泛起金色漣漪。
昭昭喜極而泣:“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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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遙在左腳被水草纏住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哭了。
她小時候想過這個問題,如果一個人在水下哭了,她的淚水會去哪兒。
是和湖水融為一體,還是像魚吐出的水泡那樣浮到水面。
尤遙依舊不知道答案,因為她來不及去看她的淚去哪兒了。
她一門心思全在如何把腳上的水草拿走。
尤遙嘗試着将另一隻腳踩着水草邊的沙土,可是水裡的沙土太軟了,她根本借不到力。
撥弄左腳水草的同時,她右腳不受控制,不斷來回踩着沙土。
踩着踩着,她心裡莫名有了感應。
尤遙低頭,瘋狂撥開水草,然後看到了昏迷的趙晗元。
她抱住他,将她們的心貼在一起。感受着來自他胸膛微弱的起伏,尤遙的淚水變成了珍珠串聯在一起,沉到了水底。
這次她看清楚了,她的淚,留在了湖水裡。
尤遙架着趙晗元奮力往上遊,可他昏迷得太沉,每往上遊三尺,便要向下掉一尺。
尤遙轉頭看他,心裡祈禱他能醒過來。
會不會是因為水可以放大人的心願,又或者是河神聽到了她的願望。
趙晗元擡起架在她肩膀上的手,輕輕拍了拍她。
他眼皮沉得撐不起來,但就算看不見尤遙,他也能感受到她的溫度、她的氣息、她的一切。
趙晗元強續了力氣,勾着嘴角。
他想讓尤遙知道他很好。
他想讓尤遙不要擔心。看,最起碼他還有力氣對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