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瑪旺堆出奇意外的在哪裡賠笑着說話,他從未見過尼瑪旺堆笑過這麼多次,很顯然他姐姐被吓怕了。
德吉次仁懊惱地告訴沈翊,“以往在這種地方,那麼大的牛都不一定能救回來,要有十幾個男人和摩托車的借力下才能救回來。”她狠狠地扇尼瑪旺堆一巴掌,并放下狠話,“不管你多大,我都是你的姐姐!!!”
等太陽再暖了一些他們三人滅掉火,一起回家。
米瑪阿姨焦急的内心根本無法掩蓋,他上前拉着他們去火爐旁邊,随後檢查了許久,見他們都沒有受傷這才松了一口氣。
這一晚,尼瑪旺堆比平時還要熱情,他拿着紮木聶在彈唱,米瑪阿姨像是放下了顧慮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轉着經銅,唯有德吉次仁闆着臉,她什麼也沒說,隻是默默做好了飯,照顧母親去睡覺。
沈翊心中雖然有疑惑但畢竟跟自己不是什麼很好的關系,不敢随意去安慰,這是社會規則下默認的程序。
隻有親密的人,才能談論彼此的秘密,當然這個親密的人包括不限于愛人、親人、友情等等又或者是毫無關系的人,比如在清吧裡的陌生人,在醫院的心理醫生等等。
可是他們的關系還沒有達到這種地步。
沈翊也看出了尼瑪旺堆的怪異,但他也沒有去問。
原因,很簡單,他沒有這個資格。
沈翊依舊會輕微失眠,可在月光的伴随下往往能很快就入睡,不過,今晚。
對床的那位,似乎有心事,一直在烙餅。
沈翊輕輕問他,“怎麼了?”也許他不應該開口,可是身體先于理智開口了。
尼瑪旺堆不再烙餅了,他隻是輕微側身之後,郁悶的聲音從他那兒傳來,“死亡。”
“我在想死亡。”
沈翊望着窗外的景色,猜測道,“因為今天被陷在哪裡?”
“不是,”他的聲音中聽不清情緒,“因為疾病。”
這時沈翊想起米瑪阿姨似乎一直被疾病産生,而阿姨自己的态度很明顯就是不想去醫院,老人的心思很難猜測。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按照常理他應該試着安慰對方,然後讓他送父母去醫院,可他自己從未去看個抛棄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怎樣才會更加合理。
一陣沉默。
窗外寒風呼嘯,搖曳的枯枝在月光下是那麼的孤獨,讓人不自覺的被寒意纏身。
尼瑪旺堆起身打開了燈。
明亮的光驅散了一切黑暗。
他穿着秋衣和短袖上衣,在外面簡單套着的是他的棉衣,他靜靜的坐到書桌傍邊,拿出一本巴掌大的書,那本書他也看過,《斷舍離》。
尼瑪旺堆拿出自己夾在書堆裡的筆記本,那本筆記本也隻有巴掌大,他随意攤開本子,随手在筆記本裡劃了幾下,沈翊隻是呆呆的望着他強有力的後背。
随後他被自己的想法無趣到了,往常這種情況下但凡換個有關系的人,那麼将會是另一個場景,可是現在他滿腦子都是好奇,絲毫沒有任何邪念,也許是生活的忙碌也許是對生死的探讨。
跟他以前的朋友聊天,他肯定去會聊生死,可在藏族人面前談生死,沈翊感覺就是在‘關公面前耍大刀’,雖然很不想承認,确實他們對生死有着自己的想法,這種理念從小就會伴随在他們身體裡。
不然上次去放牛的時候,那個獨自騎着三輪車前來送葬貓的行為會顯得滑稽,他那時候滿腦子都是很危險,毫無對貓咪死亡的可悲,反而是那個活生生的小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可随後撿牛糞的時候又撇到兩個看上去不到七歲的小孩把被高壓線砍斷脖子的鴿子緩緩用髒兮兮的哈達包裹的時候,沈翊對他們有了更深的理解。
這種情況下,他無論說什麼會顯的很蒼白。
尼瑪旺堆随手畫完之後拿給他看,這是一副令人震驚的畫面。
畫面全部被塗黑,中間隻有一段像哈達一樣的白光小路,兩側在黑暗中是各種各樣的憤怒佛像,紅、白、黑、藍、綠這樣的畫面令人不自覺的恐懼,就算是個無神論者畫面的沖擊會讓人不自覺的恐懼。
“這是我死去的二姐曾經做過的夢,”他從衆多書籍中翻出二姐的筆記,“我曾經笑話她迷信……”
沈翊久久不能平息,這些跟他今晚睡不着有什麼關系嗎?他不理解。
尼瑪旺堆起身把二姐的筆記遞給他看,“二姐,是非常喜歡自由的人,他不喜歡被困在這裡,不喜歡迂腐的鄰居,不喜歡逼着不會漢語的家長布置社交軟件小程序登錄學習,他看不慣那些利用善心做惡的人。她是一個浪漫主義的人,喜歡烏托邦的世界,向往理想中完美的世界,随着長大她發現這個世界是虛假的,是充滿謊言的世界。所以他也沒能留在這裡,意外去世了,走的很安詳。”
沈翊耳邊響起了德吉次仁的話,“人之活一次,活的肆意一點,但不能損害他人的利益。”
沈翊半起身給自己套上外套,看着稚嫩的筆迹,“今天,我告訴我的家人們,我可能會死都不信,害,成年的人的世界很麻煩但是我的世界也很麻煩每天都要幫那些魂靈,我本來就活不過幾歲,算啦,反正人生隻有一次,肆意一點吧。”
中間是一對奇奇怪怪的黑色煙霧。
“就算靈魂存在,沒了記憶,再次轉世,還有意義嗎?”
其餘的是各種各樣的簡筆畫,沒有任何文字描述。
最後一頁是剛才尼瑪旺堆畫的那幅畫,還有幾行簡體藏語,但他看不懂。
沈翊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他拿起筆記放回原來的位置,并抱住了他。
懷中的人十分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