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秋時不記得自己如何逃離那間教室，把那熟悉的身影從腦海裡奮力地摳掉。記憶像是斷檔了一般，意識再回轉時，人已在華薇雨的教學樓門口。

師大學生們熙熙攘攘地湧出，臉上是稚嫩的朝氣，就像自己讀書時那樣。入夜的氣溫漸涼，給她周身撒上寒意。

“葉老師！”小姑娘笑得粲然，雖然拄着拐，步履生風地向她奔來。

你小心着點！葉秋時在心中張了張嘴，想提醒她，卻發不出聲音。嗓子随着心情一起沉到海底。

“嗯。”葉秋時擠出一個啞音，目光默默看着華薇雨穩妥地坐上後座。

華薇雨擡頭望着葉秋時，一件深灰色的呢外套死氣沉沉，騎車時松快的肩頭如今也不再抖動。她伸手從後面環抱住葉秋時，那人的低落便透過背脊傳過來，溫暖，卻充滿哀傷。

“葉老師，今天遇到煩心事了嗎？”華薇雨關切地問。

仿佛沒聽見一樣，對方沒有應答。華薇雨愣了愣，一個人唱起了歌。

“葉老師，前面路口往左！”華薇雨及時提醒。

葉秋時終于有了反應，把車頭往左轉去。剛剛自己又放空腦袋，壞習慣還是改不了，倒是不影響騎車。葉秋時自嘲。意識收回，卻聽到後座上的人繼續剛才唱的歌：

“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怎麼愛你都不嫌多，紅紅的笑臉溫暖我的心窩，點亮我生命的火！” 小姑娘聲音清甜，唱得十分正經。

“火火火火！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

噗——葉秋時笑出了聲。

“葉老師，你笑啦？”

“嗯。怎麼想起唱這首歌？”

“最近很流行嘛，同學說可以用來做快閃的音樂，我才聽了兩遍，結果就被洗腦了，現在滿腦子都是這個旋律。”

“是挺洗腦的。你是我的——”葉秋時跟着旋律唱了起來。

“小呀小蘋果，就像天邊最美的雲朵，春天又來到了花開滿山坡，種下希望就會收獲！”華薇雨趕緊接着唱。

兩人一路和着，笑着，很快來到了教職工餐廳。

教職工餐廳的大盤雞果然一絕，熱辣香辛的味道祛除周身的寒氣，拉面條子沾滿濃郁的汁水，雞肉嫩滑又有嚼勁，還有生熟适中的洋蔥、燈籠椒和土豆塊。葉秋時又叫了一個蜜汁烤馕，沾着大盤雞的湯汁瘋狂幹飯。

“吃頓好的”這句話真是所言非虛，如今葉秋時無比認同。

伍思薇關于紐約華人的電影《面子》裡有一個片段，老年華人圍着桌上的美食聊天，說起心情不好要怎麼辦？

“吃頓好的”，一個老爺爺答道。

那部電影的女主Wil是一個刻闆印象中的華裔孩子：成績優異、性格穩重、工作認真、是個醫生。可是她愛上了在紐約市立芭蕾舞團跳舞的另一個華裔姑娘Vivian，同志這種非主流愛情，對于傳統華人家庭可難以接受，所以兩人的感情經曆了很多波折。

Vivian是一個非常有魅力的女性，是葉秋時的百合觀影史中最喜歡的女性之一。季春曾問過她看過這麼多影視作品最喜歡哪一位，她毫不猶豫地回答了Vivian：溫柔、明媚、身材好，性格堅韌且包容，兼具東西方女性優點于一身，就像小太陽那樣溫暖着Wil的寂寥。

葉秋時胃裡暖暖，心情也好了起來，擡頭看，華薇雨坐姿端正，不緊不慢地吃着，吃的不多，卻很認真。

感到葉秋時望過來，華薇雨也擡頭看她，笑道：“葉老師，您多吃點！”

華薇雨繼續低頭，她優雅、高冷地進食，哪怕是對着一盤大盤雞。食堂的人氣和暖風熏得她兩頰潮紅，大盤雞的辛辣給她上了明豔的紅唇釉，襯得她愈發膚白貌美、唇紅齒白。

隻有葉秋時知道，眼前這位高冷的小同學剛剛一路高唱《小蘋果》，可一點都不在意形象，青春、活潑、可愛、明媚動人。

而她——

她也叫Vivian，也跳芭蕾舞，也是溫暖如煦的小太陽。

葉秋時又夾了一塊雞肉，它的中間有一節脆骨，一口咬下去——“咔哒”一聲響。柔嫩的汁水充盈口腔，香辛味挑釁着味蕾……葉秋時感到心潮湧動，某種無法言明的情愫，被深深壓制的依戀，在這一刻湧了出來：

我，喜歡眼前的這位小姑娘？

回去的路上，葉秋時的低落換成了另一種惴惴不安、無法回應的情緒。華薇雨雖然敏感地捕捉到，卻不知如何應對。不知為什麼，她覺得對方在拒絕，但葉老師到底在拒絕什麼呢？

“老師，明早——”

是想拒絕明早的約定嗎？畢竟媽媽也回家了，老師可能有别的事，華薇雨猜測着：

“我可以自己……”

“明早8:40我來接你。”

“好的，謝謝老師。老師明天見！”

“嗯，再見。”

葉秋時一蹬，頭也不回地駛向星系咖啡。

“林星呢？”葉秋時碰了個癟，天天在星系咖啡蹲守的林老闆竟然不在。

“今天老闆去KTV查賬了。”

“晚上變酒吧也不回來？”

“不一定，我幫您打電話問問？”

“不必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