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傳來時，我正在院裡聽阿栾背書，我不知為何，鬼使神差開口問他：“阿栾想進宮看看嗎？”

我總不可能藏他一輩子，總是會見到那個人的，隻有更坦然面對，阿栾才徹底不會被疑心出身。

阿栾那時已經八歲，讀了許多聖賢書，對輔佐君王已經有了概念，朝我問道：“父親，進了宮，就能看見陛下嗎？”

我摸摸他的頭，說：“陛下日理萬機，阿栾可能見不到他……阿栾想見他嗎？”

阿栾點頭，用稚嫩的語氣說道：“那可是皇帝陛下。”

我不知為何感覺心酸。

總是我對不住阿栾太多。

我抱緊了他，說：“好，阿栾想見，父親就帶你去看看他。”

24

後宮是自然不可能進得去的，皇子公主提前被安置在了北宸宮，由貴妃看顧着，進宮後我便先帶着阿栾去拜見貴妃。

因為貴妃也是男子，入宮前我又見過幾面，倒是不會太過拘謹。

到北宸宮時，成安侯也在，他兒子大約是玩累了，被侍衛抱在懷裡睡得很是老實。

成安侯也已經長成大人，不再是當時在東宮裡陪着那個人玩鬧的小孩子。

我們寒暄幾句，他便離開。

這是我第一次帶阿栾進宮，他對一切都很好奇，見到乳母懷裡的皇子和公主，很是喜歡，拉着我的衣袖說：“父親，看，小弟弟和小妹妹！”

我立刻糾正他說：“是大皇子和公主殿下。”随後朝貴妃告罪。

貴妃倒是沒有在意，隻說：“小孩子不懂這些，叫弟妹也沒什麼，陸相倒也不必緊張。”

離開北辰宮去宴席的路上，我問阿栾：“阿栾想要弟弟妹妹嗎？”

我沒有結親的打算，隻是怕他生出期待，提早告訴他他不會有弟妹。

“我有姐姐，還有父親。”姐姐指的是甯嘉。

我停下腳步，彎身把阿栾抱在懷裡。

對，我們有彼此就好，我們誰都不要。

我沒注意到的是，有人從我的背後走了過來。

25

我起身便看到了他，躲是來不及了。

不過阿栾的模樣不怎麼像他，他不會有疑心的。

我帶着阿栾朝他行禮，他背着手垂目看我，沉默了片刻，讓我們免禮。

“這邊是陸相的公子，長這麼大了？”我聽不出他話中的情緒。

“犬子身體不好，素來不怎麼出門，讓陛下見笑了。”

他彎身和阿栾對視，阿栾也盯着他，并沒有躲閃。

他盯着阿栾的時間過長，長到我以為他發現了端倪，一顆心不由提了起來。

不過還好他最終收回了目光，淡淡說道：“長得跟陸相真像啊。”

阿栾有些害怕，縮在了我身後。

我輕輕拍了拍阿栾的肩膀，安撫他不要害怕，随後跟眼前人說：“臣見過了皇子和公主，長得都很像陛下，陛下一舉得了兩個孩子，是我社稷之福。”

他冷笑了一聲，未對我的話進行任何評價。

他離開後，阿栾才從我身後出來，小心翼翼地說道：“父親，陛下不喜歡我。”

“怎麼會？”我說，“陛下是天下人的君父，他不會不喜歡阿栾的。”

阿栾搖搖頭。小孩子的直覺一向很準，我知道自己瞞不住他。

我知道，阿栾今天很失望。他在家裡聽先生講過忠君愛國的道理，也一心想長大成為輔佐君王的人，可今天我卻讓他意識到，他理想中的君王并不喜愛他，這對他而言備受打擊。

我或許不該帶他進宮，我隻是覺得，阿栾有權利見見自己的父親，見見自己的手足，即便連阿栾自己也不知道彼此的關系。

“天子自有龍威，并不是在針對阿栾，阿栾不要生他的氣。”我安撫他道。

阿栾素來是個好哄的，将信将疑地握住我的手。

我拉着他，去了宴席處。

我們穿過一條石子小路的時候，恍惚想起來，這是我與他初次見面的地方，算來有十四年了。

我隻記得他笑着問我是不是探花郎，我那時是怎麼回答的，已經記不清了。

其實我和他之間的很多事，都已經記不清了，連夢裡都已經不會再夢見他。

有時阿栾睡着的時候，我會恍惚，如果重來一次會怎麼選。但細想後還是覺得，重來一遍，依舊是現在這條路。

會有遺憾嗎？肯定有吧，總歸我找不到兩全其美的辦法，我跟他也永遠不可能回頭。

至少我這輩子，已經表面光鮮爬到了頂點，感覺自己什麼執念都沒有了，唯一所求，隻有阿栾能健健康康長大。

隻要阿栾好好的，我什麼都可以抛下。

番外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