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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然發了脾氣,與我吵起來。
我告訴他我一直心有所屬,是被他強迫不得已順從。我現在過得很好,有跟自己真正愛的人生下的孩子,我這輩子不會再娶親,會守着這個孩子過下去,希望他不要繼續打擾我。
我說得那樣決絕,字字如刀,他被我刺到,滿臉不敢置信。
他到底是一國君主,再怎麼樣也有自己的尊嚴,被我如此從頭到腳的否認過後,自然不會在繼續癡纏。
他離開陸府的時候,沒有回頭。我看着他的背影,站在廊下發愣許久。
我知道我們之間徹底結束了。
我該松口氣,心底湧出解決後患的慶幸。不是嗎?
為什麼此時此刻我如此怅然若失?
阿栾又哭了起來,甯嘉把他帶來。我轉身抱起他,将頭埋在他小小的脖頸邊。
我感受到有溫熱的液體滑落,不知道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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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病了一場,吃藥的時候得知自己被禦史彈劾,服喪期間生子。
其實這種事情,許多人都有過,隻不過官不查民不舉,沒想到被人搬到了台面上。
“老爺,該怎麼辦?”府裡下人焦急問我。
我在決定隐瞞阿栾的真實年齡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會被彈劾的後果。
“先看看吧,如果事情發展糟糕,就隻有辭官了。”
真諷刺,我為了家族和功名放棄了那個人,現在卻願意犧牲掉一切保護我們的孩子。
他在我肚子裡的時候,我其實并沒有那麼愛惜他,但他活生生在我眼前的時候,我竟然什麼都可以為他放棄。
阿栾,爹隻有你了……
阿栾還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坐在床邊盯着我。
“父親……抱。”他張開手,我的心就化了,所有的煩惱都被我抛下。
我病沒好,怕傳染到他,隻伸手握了握他的小手。
京城的大夫也說阿栾可能活不到成年,他是早産本就體弱,心髒也有問題,除了靜養沒有别的辦法。
我有時忍不住想,天家百年恩澤,曆代先皇的在天之靈,能不能也保佑保佑我的阿栾,讓他平安長大?
“父親,不要哭。”阿栾想摸我的臉,但他胳膊太短,夠不到,又覺得往前爬不優雅,于是隻在原地伸着手,看起來很滑稽。
我破涕為笑。
原來有阿栾在,忠孝禮義,功名利祿,我都可以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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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能辭官,他保下了我,把我外放到地方。
那是個江南小城,四季如春,阿栾的身體也逐漸有所起色,雖然還是不能和正常孩子相比,但至少沒有出現過很危急的情況。
随着阿栾一天天長大,我有時能透過他,看到他父親的影子。特别是他看似在一本正經地跟我講話,但背地裡搗鬼的樣子,總讓我想起很多年前的東宮裡,那個看到球砸歪了我的冠發後偷笑少年。
阿栾是個活潑性子,閑不住,喜歡玩鬧,這些都是死氣沉沉的陸家人不曾有的。但阿栾身體如此,玩鬧幾乎成了一場奢求。
我常常因沒能給他一個健康的身體而内疚,可我也沒有别的辦法。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爹爹,我現在一無所有,唯一能做的,隻有拼盡全力去愛他。
22
又是三年,我以為自己的仕途早就完了,大概要老死在地方,可一封聖旨卻召我重新回京,甚至得到了更高的位置。
他讓我站在他身邊?可是為什麼呢?
大齊現在四海升平,唯一的不足就是陛下尚未立後,朝臣們知曉我曾做過天子師,在他面前說話或許有些分量,于是拉攏我,讓我一同規勸他立後——即便執意不立後,也至少要有後宮,天家不能沒有繼承人。
為了盡快融入朝堂,我答應了同僚們的請求,與他們一道長跪殿前,求陛下立後。
我聽見他走下龍椅的腳步聲,那聲音停在我耳畔,随後是一聲歎息。
“愛卿既然執意如此,我也無話可說……”
不知為什麼,我覺得這句話是對我一個人說的。
我的心髒刺痛起來,但還是彎身叩首,與同僚們一齊開口:“求陛下立後。”
他松了口,安排下去了選秀事宜。
我如今身居高位,家中的幾個弟弟已經有了官職,父輩都被接回京中安養天年,陸家重新走上了向上的道路。陸家一片繁榮,我理應志得意滿的。
可是不知為何,總覺得悲涼。
我站在陸府的祠堂裡,看着那些先祖的牌位,他們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從來沒有遂心過?
我已經為陸家做了能做的一切,到頭來卻一無所有,連我的阿栾都沒能在族譜上。
23
又是一年,皇長子和公主出生了,是對龍鳳胎,他很高興,将生下孩子的妃子晉位貴妃,大赦天下。
滿月那天,他在宮内設宴,遍邀群臣,特許帶家眷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