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對于我,比起父子情感,更像一個威嚴的象征。就像我對他來說,首先是他的長子,其次是陸家振興的希望,最後才是陸紀名這個人。
在得知他去世的消息後,我的悲傷,更多來源于自己失去了父親,而并非他這個人。
我在除夕前動身離開。
肚子過于沉重,我沒再敢用白绫束腹,隻是披了件鬥篷,遮住身形。
然而離京不久,我就開始腹痛不止。
同以往的悶痛不一樣,這次如同撕裂般的墜痛。
熬到入夜,我們停留在驿館,從馬車上下來時,我感受到有東西從我的身體裡滑落。
是血嗎?還是别的?
我讓心腹将我的房間圍住,獨自一個人跪坐在床榻上,承受着這一切。
除夕夜找不到大夫,我就算死在這裡,也沒人發現。
肚子疼得厲害,我弓着身,死死抱緊身邊的被褥,忍不住想見他。
我是不是做錯了呢?或許我執着的一切并沒有那麼重要?
臨丨産的痛苦讓我的頭腦很亂,隐約産生了一些對自己所作所為的茫然,我想不起來很多事,隻一遍遍低聲叫着“識夏”兩個字。
最後是甯嘉為我找到了大夫。
我也不知道除夕夜裡,甯嘉一個人到底從哪找到的大夫,我後來詢問她,她也并沒有細說,隻是腼腆地笑笑。我想她或許是問了驿館的房客,也可能是去了附近村落,我的阿栾到底還是有驚無險地來到了這個世上。
18
我沒有把阿栾帶回陸家,而是在外置了一處宅院,讓甯嘉和幾個心腹照管,我得空便過去看他,過了兩年多才将孩子帶回去。
阿栾生來體弱,身量看着比尋常兩歲的孩子要小,我謊稱他不過一歲,是我回鄉後同人生的。
孩子的來曆自然成了陸家最關心的事情。
我喪期生子已說不過去,孩子的母親還身份不明,陸家不願意将阿栾寫入族譜。我也沒有堅持,因為不想阿栾也像我一樣,被這個家族拖住一生。
見我如此,叔父們也不再多說,他們到底不是我的父親,隔着一層,而他們的孩子們還要仰仗着我的照應,于是也并沒有對我刨根問底,隻是讓我以後行事更謹慎些,不要為陸家帶來麻煩。
或許是為了我的名聲着想,陸家開始傳起我當年那場被迫終止的婚約,說我對趙家小姐餘情未了,阿栾便是我同趙家小姐生的。
我沒有制止謠言的流傳,甚至采取了默認态度。我向來是個自私的人,我與趙家小姐餘情未了,總好過攀附皇恩與自己的學生有所苟且。
阿栾的身體很弱,所有大夫都說他先天胎裡不足,注定長不大。
為了讓阿栾得到更好的醫治,在他出生後的第三年,孝期一過,我就帶他回了汴梁。
19
回到陸府的第一天,他就深夜來訪。
我本以為,三年不見,他會早把我抛諸腦後,卻沒想到他坐在屋内看着我的時候,眼神一如從前。
“怎麼去了那麼久,連封信都沒有讓人帶給我?”他的眼神裡有激動,有思念,還有隐隐的責怪。
這讓我始料未及。
可我實在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告訴他我騙了他,我從沒想過要和他在一起?還是告訴他我把功名利祿家族榮耀看得比天重?
這些年,我可一點也不後悔。
見我不答,他又開口,看起來還有許多問題要問。
而在這時,阿栾哭了起來,甯嘉把他抱過來,我沒有多看韋焱一眼,熟練地将阿栾抱起來安撫。
“他是誰?”他終于警覺起來,起身質問我。
“我兒子。”我哄着阿栾,故意不去看他。
他似乎還有不甘,繼續追問:“和誰的?”
阿栾的脾氣向來來得快去得也快,在我懷裡安靜下來以後,我重新把他交給甯嘉,讓他們兩個出去。
“我成親了,陛下不知道嗎?”我神色淡然地看向他,盯着他的臉,不想放過他任何轉瞬即逝的情緒。
他瞬間紅了眼睛,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後張了張口,似乎不想問,可還是出了聲:“……和誰?”
“我有過婚約,在家鄉時偶然與她重逢,生了阿栾。”我依然還是那副樣子,不鹹不淡的,壓抑着自己全部的情緒,“我們偷偷拜堂,很快有了阿栾。她在……在生阿栾的時候難産離世,隻留下了這個孩子。”
我心中默默對趙家小姐表示了歉意,從前也好,現在也好,我一直在利用她作為利己的借口。但我明白,隻有這樣說,才能讓這個人徹底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