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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痛越來越頻繁,有時坐在翰林院裡,肚子會突然悶痛,疼得我滿頭冷汗,無意識地想彎下腰來。
但腰腹上裹緊了白绫,強行彎腰的時候感覺那些布匹像是有了生命,纏繞得更緊,也疼得更加厲害。
“陸大人這是怎麼了?”路過的下屬看到我滿臉汗水,便過來詢問。
我藏在寬大衣袖下的手按上肚子,臉上擠出笑容,跟對方說:“胃有些不好,老毛病犯了。”
于是對方朝我說了哪家醫館的大夫是胃病方面的泰鬥,便出了院門。
等人走後我重新倒在桌案,大口大口深呼吸着,企圖緩解腹中的疼痛。
我偷偷去看了大夫,大夫隻讓我不要再束縛肚子。長久的束縛可能會導緻孩子天生殘疾,即便生下來健全,也可能會有其他意想不到的風險。
大夫還說,到懷胎的最後兩個月,肚子會大得飛快,介時即便是用白绫,也一定會被發現。被人知道是遲早的事情,既然選擇生下孩子,不如為了孩子的身體多考慮一些。
我當然沒有聽他的話,隻是讓他多為我開一些安胎藥。
我不會讓那個人知道我懷了孩子。
但大夫的話還是讓我開始擔心,怕孩子并不健康。
其實現在白绫已經不太遮擋得住我的肚子,不過是冬天衣袍厚重,瞧不出來而已。
現在已經是臘月,按照月份估算,孩子或許會在開春的時候出生,還剩不過兩個多月,之後的日子該怎麼辦,我完全沒有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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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腹痛,我開始成宿地失眠,家中下人朝府衙告了假,讓我安心卧床修養。
躺在床榻上的時候,我不用束腹,腹痛終于有所緩解,隻是或許沒有了白绫的束縛,肚子開始肉眼可見地膨隆起來。
白日裡大多數時候,甯嘉都會來房間裡陪我。
甯嘉是許多年前我尚是白身的時候,進京探望父親,偶然在京郊撿到的孩子,被我收為了義女養在身邊。
她速來安靜,話不多,每日就坐在床榻邊看書,也不覺得無趣。
因為告了病假,自然不用去上朝,他很快得到消息,急慌慌跑出宮來見我。
我側躺在床榻上,側卧着沒有起身。冬日裡的被褥厚重,能很好遮蓋住我的肚子。
“前幾日還好好的,在禦書房跟我說了這麼久的話,怎麼突然就病了,也沒有派人進宮知會我一聲?”他着急進來,許是怕把寒氣帶過來,站在火爐邊烤了一會才走到床頭。
“大夫說我不過着了涼,加上家中來信說父親身子每況愈下,一時憂思過度,所以才倒下的,不是什麼大病。你連日忙着戰事,前些天陵崖又出了雪災,整日連軸轉着,便沒讓人知會這種小事。”
我說得真真假假,父親身子不好是真,但身為陸家這一輩的頂梁柱,我還沒有脆弱到會因此倒下。
“你的事,怎麼會是小事呢?”他走到床邊,坐到甯嘉平日裡坐的小凳上,伸手一下下撫摸我的頭發,“聽說你病了,我吓得不輕,立刻放下手裡的事情就出來了。”
我閉上眼睛,不太敢去看他。
明明是他強迫我,但此時此刻,我卻相信是我辜負了他。
很奇怪。
我心底裡生出一種異樣情緒,很想起身,摟住他,喚着我為他取的字,跟他抱怨我此時此刻身體的痛苦,想跟他說,我肚子疼,總在害怕我們的孩子出事。想讓他摸摸我的肚子。
但我閉上眼睛對他說:“陛下還是要以國事為重,況且我現在病中,憔悴得厲害,總覺得這樣面對你太過失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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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讓我睡會,他會在這裡陪我。
我怕被他發現身形的異樣,不敢睡着,可思緒到底很快迷離起來。
但我最終還是沒有睡着,因為父親身邊的小厮冒着風雪,正巧在今天趕到了京中陸府。
父親去世了。
身為陸家長子的我,必須要回鄉守孝。
他沒有任何立場攔下我,因為仁孝是他治理國家的基石。
“你不要太傷心,留在京裡養幾天病再起身回鄉。”他握緊我,“總之,快些回來。”
按照古制,我要回鄉守孝三年。但時移世易,這個期限早已不再嚴苛,若家中一切妥當,最快數月我就可以回朝,隻在京中為父親守孝即可。
但我不會這麼快回來。我必須用時間和距離斬斷他對我的執念。
同時,也要扼殺我心底的那一點點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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