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扶錦連續趕了三天的路,馬不停歇得跑,都跑死了兩匹。
到了京城之後,守城門的人看了下他的路引沒什麼問題,就直接放他進了城。
齊扶錦先是去了國公府。
現在還是盛夏時節,連續的趕路以及風吹日曬,讓齊扶錦看起來落魄了許多,他淨過身,換了一身衣服就去和肅國公見了面。
齊扶錦趕到了京城的時候,是下午,也不知是湊巧還是不湊巧,他一到了國公府,天就落起了雨。
齊扶錦離開皇城的時候,是一個雨天,回來的時候,也是雨天。
好像這一年,皇城都一直蒙在雨季之中。
雨聲淅淅瀝瀝落下,門窗緊閉的房間中,冰鑒散着鎮鎮涼氣,博文爐的袅袅炊煙,讓此間帶了幾分朦胧。
祖孫二人久不相見,這一年中,至多也隻通過手下的人傳話。
他們面對面而坐,肅國公看着齊扶錦的眼中帶着滿意。
齊扶錦三日就趕回了京城,這樣的情形,越早些回來,對他越好。
皇後昏迷六日,太醫說她快要不行了,現在已在彌留之際。
肅國公看着對面的齊扶錦,先出了聲,他說,“殿下變了很多。”
光是從最表層的相貌來說,他的眉眼似乎比一年前更加淩冽,周身的氣息似乎也更加陰沉了一些,饒是齊扶錦嘴角一直帶着笑,可和從前的他,全然不同。
齊扶錦三日未眠,可眼中竟然也沒有見到一絲疲憊,尤其是方才洗漱過後,洗淨鉛華後,已經不能從他身上尋到趕路的痕迹。
他聽到肅國公的話後,笑道:“許是外祖同我一年未見,難免覺得有些生疏陌生了。”
不,并不如此。
變了就是變了,不是相貌,是他周身散發的氣息。
若是從前的齊扶錦,他散發的是暖意,可是現在的齊扶錦,不管再怎麼僞裝,都隻能從他的身上感覺到冷。
看來當初的那件事,對他的打擊也很大。
不過,現在顯然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既然齊扶錦這樣說,肅國公也沒再繼續就這事糾纏下去了,他直接道:“你打算何時回宮?”
“母後還好嗎?”
“太醫說,快不行了。”
齊扶錦道:“那就現在進宮吧。”
肅國公也覺得可以,這事拖不得,他道:“殿下跟着臣,臣帶你去見皇上。”
齊扶錦搖頭,“不行,我怕父皇殺我。”
肅國公一愣,沒想到齊扶錦會這樣說,“沒事的殿下,莫要擔心,皇上已經答應皇後,不會殺你。”
齊扶錦還是笑着搖頭,“不作數的,那是父皇答應母後,不是答應我的。”
“那怎麼辦?”
他帶他進宮他不樂意,那他想要怎麼進去呢?
齊扶錦道:“麻煩外祖幫我喚來溪夢。”
齊溪夢是齊扶錦的胞妹,是長康公主。
肅國公聽到齊扶錦這樣說,也沒反對。
貞元帝寵愛長康公主,讓長康帶太子去見皇帝,未嘗不可。
如果皇帝要殺太子,皇後在榻上,必然是攔不住的,可是公主在,或許會不一樣。
肅國公讓人去請公主來一趟國公府。
他看着齊扶錦,有些擔憂道:“公主可會願意幫你?”
“外祖不必擔心。”齊扶錦又道:“我可以去榻上躺一會嗎?好困。”
真的很困很累,三日沒有合眼,一會進了宮後,他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肅國公聽到了齊扶錦的話,才意識到他或許已經整三日未睡,日夜兼程地趕了三日的路。
他怕他會過勞猝死,趕緊讓他上榻小憩。
“那你趕緊去榻上躺一會,一會溪夢來了,我喊你。”
說罷,便退了出去。
屋子裡面沒了人,齊扶錦嘴角挂着的笑也落了下去,三日,已經沒有任何的力氣能讓他再在無人的時候保持微笑。他沒有遲疑,直接躺到了榻上,合上了眼。頭腦昏脹難忍,屋外的雨聲滴滴做響,沒有一會,合着雨音,慢慢睡了過去。
齊溪夢來的不快,給足了齊扶錦休息的時間,大約一個時辰後,他被人喊醒,他轉過頭去,就見齊溪夢站在一旁,冷眼看他。
他今年二十一,齊溪夢十六,小他五歲。
她是皇後和皇帝的愛女,和齊扶錦這個一直被母親當做孽種的人不一樣,齊溪夢理所應當的得到了父母的寵愛,她被千嬌百寵着長大,驕傲又明媚,世人玩笑,說她是大啟明珠。
屋子裡頭的人已經退了出去,隻剩下了他們兩人。
此刻,這驕傲的大啟明珠看着她那太子兄長時,眼中盡是厭惡。
是齊溪夢先開了口,“你找我來幹嘛?想讓我帶你進宮見父皇嗎?你别做夢了。”
齊扶錦聽到她的話,嘴角勾起了一抹諷刺的笑,道:“一年不見,禮儀教養學到狗肚子裡面去了?”
齊溪夢聽到這話,更叫憤怒,“你根本就不配當我的兄長,你也不配教訓我,這是我見你的最後一面,往後我不會再來見你了。”
齊溪夢看着眼前的齊扶錦,眉頭蹙得極深,似和他說幾句話都是那麼的難以忍耐。
齊扶錦也不想和她廢話,她的蠢腦子就适合聽一些簡單粗暴的話,“你就這麼蠢,别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貴妃端來的水,讓我和父皇滴血認親,最後血水不相容,便說我不是父皇親生,你也信了?”
齊溪夢沒想到齊扶錦說話這樣犀利,反應過來直接回道:“你少拿這些話來诓我!你說是假的就是假的嗎,我憑什麼信你?”
齊扶錦冷哼一聲,“憑什麼信我?你但凡動動腦子都該知道,皇後薨逝,太子下台,誰最得意,她弄出這些東西來害我,僅僅是讓我給三皇子讓位,難道還要多想?齊溪夢,你說我不配做你的兄長嗎?子憑母貴,皇後死了,貴妃上位,你以為你能好過到哪裡去,我不做你的兄長,嗯?你也這麼想讓别人當太子啊?”
子憑母貴......
說這話的時候齊扶錦不可遏制想到了李挽朝,她的處境也是如此難堪。
他才剛回京城,李挽朝卻忽地就蹿到了他的腦海中,那樣的猝不及防。
就那麼一些點滴,他都能莫名就想到了她。
這是一個極其不好的事情。
他把她抛到了腦後,極力不再去想她,他看着齊溪夢,眼中已經不帶什麼情緒了,他道:“貴妃和母後有多不對付,你應當是知道的,待她死了,你覺得貴妃會放過你,還是你那麼自信,父皇還會護着你,就像母後還在世那樣護着你?我的下場,難道還不夠醒目嗎。”
想起病重的母後,齊溪夢情緒零落崩潰,道:“不要再提母後了!你不許提她!”
“我不能提嗎?”齊扶錦看着她,那雙漂亮至極的丹鳳眼,冰冷沒有溫度,“你也覺得,錯的是我嗎?”
他被皇後厭棄了二十餘年,所以,錯的是他?
他被皇帝怨恨,出走皇城,所以,錯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