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聞得以重新穿上那件玄色的祭服,手持一塊玉璧,一步一步往祭壇上走。
太陽逐漸升起來了,虧得是早春,不然他非得被太陽烤暈過去。
“迎神——”禮部尚書王景賢唱喏,“奠玉帛——”
黃绫鋪墊的案幾上,早已擺好八尊青銅簋,分别盛着稻黍稷麥等五谷。盛聞托起玉璧置于正中,穩妥放好。
司祝官捧來祝文,黃絹上的朱字寫着“維大雍弘毅十五年,太子聞昭告于昊天上帝:今五谷豐登,四海承平……”
盛聞看向手中黃絹,眉頭緊皺。
不對,非常的不對。這祝文怎麼會直接寫“太子聞”呢?
“行三獻禮——”
他來不及細想,将三爵酒依次潑灑在柴爐中,騰起的青煙裹着松木焦香直沖雲霄。
盛聞退至拜位,與百官一同行三跪九叩大禮。
“讀祝——焚帛——”
祝文在火焰中蜷成焦黑的蝴蝶,青煙升空,鐘磬聲漸止。
祭天全程未出一絲差錯,盛聞解下祭服,聽見先農壇外百姓的歡呼聲,他沒來由的心慌。
他爹絕對在瞞着他幹什麼大事!
樂茂德候在一旁,祭禮結束,他上前替盛聞摘下冕旒。
一二三四…盛聞叉着腰,把弟弟們數了一遍,一個不少。
不對啊,弟弟是沒少,我那唯一一個哥哪去了?
盛闌察覺到太子有意掩蓋的焦慮,蠢蠢欲動地想要搞事,盛聞飛給他一個眼刀子,轉頭問道,“父皇在哪兒?”
樂茂德歎了口氣,自袖中取出一道明黃色的聖旨,“諸位殿下,接旨吧?”
遠處先農壇升起的一道青煙。
“衛二郎。”皇帝身着一套明光铠,甲胄上的龍鱗紋用銀絲密嵌,他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之上,“時候差不多了吧?”
衛屏恭謹地回答,“是,想來太子這時候已經登上先農壇了。”
“哼。”皇帝哼了聲,他自腰間摸出一塊褪色的錦帕,摩挲了兩下,又仔細收好,“臭小子。”
那是衛皇後所繡的帕子。衛屏隻掃了一眼便認了出來,自家妹妹不擅女紅,隻繡了“平安”二字。
自古以來都是兒子坑爹,少有爹坑兒子的。衛屏默默地收回視線,就這麼把太子扔在京城監國,大外甥這會兒應該已經氣瘋了。
載滿糧草的辎車停在兩人身後,駕車的皆是禁軍精銳,最末那輛車上的木箱四角都包了棉花,裡面裝的是改良後的震天雷。
“陛下,都籌備好了。”甯國公跟着兩騎過來,抱拳道。
“父皇,您沒事?”其中一騎,盛闱一臉懵逼,顯然還在狀況之外。
“老大,距離大軍開撥還有不到一刻鐘。”皇帝看了看日頭,“朕馬上要親自征讨反賊,你跟不跟着去?”
“…!”盛闱像是被錘子淩空砸了一錘,他随即反應過來,一陣狂喜,“兒臣願追随父皇鞍前馬後!”
“嗯。”皇帝毫不意外這個結果,他轉頭看向另一個人,“那你呢?”
甯直臭着臉,他原在調查廢太子所乘的那條振遠,誰成想被八個彪形大漢直接請…抓了來。
雙拳難敵四手,要不是他感覺到對方沒有殺氣,肯定不會乖乖就範。
他在龍衛和六部都混過,這些日子皇帝和不少朝廷重臣徹夜詳談,也就是刻意規避的盛聞不知道皇帝即将動兵的事了。
但,禦駕親征?
甯直轉了轉眼珠。
皇帝看似在問你選擇,實則在逼你露出底牌。他若真要自己留下,早該直接下旨。”
“陛下想讓臣做什麼?”甯直直視皇帝,索性攤牌。
“調虎離山。”皇帝道,“隻看你想做那隻虎,還是被敲的那座山。”
“臣不過是隻仗着老虎威勢,狐假虎威的一隻笨狐狸罷了。”甯直思索片刻,拱手道,“願陛下這頭猛虎照拂。”
皇帝聞言挑眉,随後揚鞭指向天際,身後寫有“雍”字的王旗在風中獵獵作響,“諸将士聽令——”
“出征!”
——
“奉天承芸皇帝诏曰:今邊陲烽起,百姓罹難。朕身為天子,當親率六師,攘除邊患,以衛家國…
茲特命太子監國,總領朝政,代朕撫臨萬邦…欽此!
布告天下,鹹使聞知。”
樂茂德将聖旨遞到盛聞手中,他一言不發地接過,翻來覆去地看來幾次。
樂茂德将一塊金牌交到盛聞手中,其上寫着四個字,“如朕親臨。”
什麼讓衛屏走私兵部火铳,什麼讓他主理科舉!
全是假的!都是為了絆住他腳步的障眼法!
盛聞手下發力,險些把聖旨撕爛了,他感覺自己眼前一陣陣發黑。
老頭心悸的事也多半是假的吧!虧他還真心實感地悲痛了好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