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一到雨季,海城的雨就像下不完一樣,要下過清明,下過端午才慢慢消停。
整個三月四月五月,人就像住在雨水裡,周圍的空氣也是濕潤潤,黏糊糊。
池雨坐在岑嶼的車子裡往隴翠縣走,吳老師申請成為小汪委托人資格的路被堵得死死的。
隴翠縣裡被雨浸泡過的路比過去更難開,還有一段處在低段的路水積得沒過小腿。
吳老師住的房子地勢也不高,好在水還沒有浸到屋子裡去,不過門口已經形成了一灘水窪,要踩着磚頭才能踏過去。
吳老師燒水招待兩人喝茶,池雨忙說不喝,今天來是有其他事,想問吳老師認不認識隴翠縣縣中的老師。
吳老師說認識幾個,和他們附校長也比較熟,小汪的案子和縣中有什麼關系?
池雨直說,案子和縣中沒關系,但是他要找一個人問點情況。
羅廠長的兒子小羅當時的班主任。
班主任一聽是來問小羅的情況,立刻将來的三個人當作情緒垃圾桶猛吐苦水。
縣裡的中學每年都要接收好幾十例這種各種理由在城裡讀不了書隻能回來學習的學生。
這些學生總是讓老師特别頭疼,他們無一例外的都特别矯情脆弱,一點苦也吃不得。
池雨問小羅也是這樣嗎?
班主任說,他們全都一樣。
總覺得城裡的學校就是香的好的,縣裡就是落後的,我們說話根本聽不進去。
而且這幾年學校特别重視學生的心裡衛生情況,隔三差五就要填心理調查問卷,小羅被測出來有抑郁症,我們也隻能聯系他爸媽讓他們帶去治。
“小羅有抑郁症?”
池雨重複了一下,然後問:“嚴重嗎?”
“反正卷子的得分挺低的。”
班主任說:“不過也有那種為了不上學亂寫答案的,我也不知道小羅是哪種。”
再聊下去就是小羅在學校的一些表現。
老師說小羅整體還算是比較好管的小孩,和同學好像也沒什麼矛盾,他本來也不愛說話嘛。
就是成績不好,但是家裡有錢,學校就想他能進藝術班學習。
當時和他媽媽聊得還挺好,溝通也很順利,沒想到高一沒讀完就退學了。
池雨沒想到小羅有抑郁症,至少當小羅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并不覺得和那個年齡的男孩有什麼異樣的區别。
他甚至無法将班主任口裡的小羅和他昨天見過的小羅聯系在一起。
他見到的小羅聊起高爾夫能像模像樣的侃侃而談,對未來雖然沒有什麼規劃,但是對現在的生活相當滿意。
拿到時霄聞給他的大額度小費的時候,眼睛裡也曾閃過光。
根據小汪的口供,他當天是用摩托車開到山裡抛的屍。
羅廠長的屍體到今天雖然未找到,如今下暴雨,機會更渺茫,但仍然是頭七,一尊空棺擺在靈堂待人吊唁。
靈堂門口擺了無數花圈,池雨仔細看了一下都是羅廠長過去的一些客戶送來的。
小羅的媽媽穿着一襲黑衣在靈堂裡走動接待,眼眶淤青,面容憔悴,遇到要上香的人會主動為他們點香。
三個人對着羅廠長的照片鞠了躬,想到當初是為了小汪盜竊嫌疑而來,羅廠長最後又大度撤銷了對小汪的控訴,不禁覺得眼前的情景恍如隔世。
今天雨下得很大,靈堂沒有太多來吊唁的人要接待,小羅的媽媽坐在一邊,很誠心的抄寫着經卷,不知道是自靜心還是渡亡人。
池雨和她聊天她也很熱情,不過說到小汪她的态度就變了。
她說小汪就是壞種,老和她家小羅在一起,小羅本來多好的孩子,就是被他帶壞的,每次一回來就變得玩心重,搞得現在學也不願意上。
池雨知道她對小汪有偏見,換了個話題問她,羅廠長走了這幾天,小羅回來看過嗎?
她輕描淡寫的說,我家小羅在海城打工很忙,我給他打過電話,他說他沒時間回來。
池雨咄咄逼人的問,爸爸過世也不回來?
小羅媽媽說,他不喜歡我多管他的事。
他爸爸也總說,男人的事,女人少摻合。
三個人走出靈堂上了車,池雨請吳老師帶句話給小汪:他已經在高爾夫球場找過小羅了。
回去的路上雨小了很多,車開回律所後池雨整理了手頭的資料,看着時間差不多就準備下班,沒想到時霄聞算準了時間過來找他,好像很怕一覺睡醒池雨會很不負責任的不認昨天說過的話的賬。
岑嶼覺得時霄聞的殷勤實在古怪,人在高位做事怎麼也懂分寸和避嫌,兩人走了他就去問他爸,這個時霄聞怎麼老到咱們律所來。
這段時間岑嶼跟着池雨特别本分,岑如真心裡難得舒坦,也沒向岑嶼隐瞞,實話實說。
早上時霄聞找他聊了很久,想用一部份慈善基金援助池雨這一類型的人權律師。
現在他打算就在這棟寫字樓專門給池律師租個辦公室,把他的業務從所羅門獨立出去。
池雨來回了一趟隴翠縣,到現在為止胃裡半個貝果早就消化得一幹二淨,看電影之前先把飯吃了。
碳水一下肚人心情就好,血糖一升高瞌睡緊跟着就來了。
如今電影市場不景氣,偌大的電影院上座率稀稀拉拉,池雨買了中間靠前排的位置,他視力不好,要坐近點才看得清字幕。
時霄聞把兩人的可樂和爆米花拿在手上,找到位置池雨就很認真的看,很怕錯過一點細節。
不過這種硬科幻電影節奏很緩慢,也不像好萊塢大片熱鬧膚淺,池雨淺淺打了個瞌睡,結果腦袋沉了一下,還把自己吓了一跳。
他側過頭看了一眼時霄聞,發現時霄聞也正在看他,然後朝他這邊挪了一點:“你想睡就靠着我吧。”
“我不睡,電影很精彩。”
明明很想睡,但嘴巴又和鴨子一樣硬,硬撐着又看了一段還是被困意打敗,腦袋一歪,很自然的靠在了時霄聞的肩膀上,身子還往下滑了一點,試圖尋找一個最舒适的角度。
電影院裡光線昏暗,時霄聞轉過頭隻能看見肩膀上打理清爽的黑色短發,池雨的臉是朝向另外一邊,他看不見下巴底下這張臉的輪廓。
池雨中途醒了一次,不僅假裝無事發生,甚至還正了正身子離時霄聞遠一點,以示兩人清白。
不過電影缺了一段,拾起來再看怎麼也接不上前面的邏輯,幹脆又很踏實的睡了過去。
回到家他一直在反思,怎麼現在連看電影都不專心了,後來他把分心的原因怪在時霄聞身上,不知道為什麼,在黑漆漆的電影院裡和時霄聞挨着坐心就特别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