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诩前腳從廢品站出來,剛拐彎,後腳就看見巷口有人打架。
亂哄哄的,陣仗還不小,保守得有五六人。幾個七彩頭嘴裡罵些不幹淨的,腳下跟安了彈簧似的,細胳膊細腿一蹦三尺高。
八月的天,蟬在樹上滋哇滋哇個沒完。陳诩上身套件花T恤,上面寫幾個英文字母他也拼不好,下面套件沙灘大褲衩,布料硬得能當搓澡布。
買時他指着字母問老闆:“這咋拼啊?便宜點呗。”
“怎麼,要穿去高考啊?”老闆踢了踢寫着清倉甩賣的白色泡沫牌:“我褲衩子也脫給你算了。”
陳诩把袖子扒到肩上,大片紋身就露出來,從肩頸漫至後背。問:“兩件,二十。能拿?”
老闆說:“能。”
晚上回去洗三遍水還是黑的,地攤貨就這質量。
他不洗了,找根衣服撐晾起來,鼻子不對鼻子眼不對眼的,第二天取下來時衣領子能朝前抻二裡地。
陳诩喲呵一聲,趿拉着拖鞋停下來。
這會他閑得發慌,太陽曬得人昏昏沉沉,陳诩不想走了。
他把二裡地領子往下掖,将手裡賣電視的幾張票子——一百八十塊,朝兜裡一揣,找個距離不遠的陰涼牆角蹲着。
早前還有電視能看,接收信号的小鍋子安在三樓天台,他住一樓,貼牆一列鐵架梯,陡得很,生着鏽。
每逢刮風下雨天,信号受損的電視都會滋滋啦啦地閃,大概是天台的鍋子位置被雨水大風所挪動。陳诩就從床上下去拍電視機。
拍其實也沒用,他純粹是洩憤。
管你身上紋得什麼,閃一會電視就徹底變成了雪花屏。
陳诩腿有點毛病,走路看不出來,跑起來會發現右腿膝蓋有點滞,不那麼順溜。
生活不影響,但陡梯子爬不了。
隻能等二樓的單身大姨睡到十點自然醒來後,什麼時候要爬上去給天台的菜澆水了,陳诩才從窗戶探出頭喊人幫個忙:“哎姐,幫我挪下呗。”
“我可不保證能挪到台啊,”單身大姨叫許麗麗,人還行就是嘴厲害:“煩死了,你換成數字電視不行嗎?天天不夠折騰的。”
“哪有那錢啊姐,”陳诩笑,一排小白牙:“活一天是一天的,謝了姐。”
但許麗麗不常在家,有時十天半個月都見不着面。戛然而止在抓心撓肝的地方,除了罵幾句也沒什麼招。
比如大前天晚上起電視就徹底失去信号,往常還能幸存個藏語台聽聽聲兒,這次是全軍覆沒。
一個台都沒了。陳诩拿沒有後蓋的遙控器按了兩圈。确認連廣告都消失了在那片茫茫雪花之中。
許麗麗已經一周多沒見人影。他把遙控器往玻璃茶幾上一丢,帶牙印的電池就掉出來順着滾到地上。
天氣實在悶熱,電風扇吹出來的風也熱。陳诩将頭發朝後抓,點了幾次才終于點燃煙,打火機扔進垃圾桶。
人靠在黑色人造革沙發上,喉結頂着頸部薄皮,朝天花闆長長呼出一溜白霧。
陳诩蹲那伸脖子朝巷口看,戰況膠着。于是他又擡點身子,左手小指勾着的一兜塑料袋搖搖欲墜,裡頭是從小張鹵菜店買的素拼。
怕油沾到身上,翹着蘭花指摸摸摸。終于從沙灘褲口袋捏出個方盒。
現成的節目,不看白不看。
左邊黃毛邊走邊彈邊掄胳膊,右邊花毛張嘴閉嘴都是國粹,不帶換氣的,浩浩湯湯頗有蕩氣回腸之勢。
陳诩想這人其實挺适合送去一些需要唱詩念經的場所。一是肺活量大聲音洪亮,二是順帶就給這人感化了。
他被這個想法逗笑了。捏着煙吭哧嘿半天,腿有點麻,陳诩掀半截腰起來跺下腳,調整姿勢重新蹲回去。
陳诩有點近視,沒去測過,看東西有層虛影,跟起了霧似的。看着看着他眯眼嘶了聲。
他有點看明白了。這幫人壓根不是互毆,原來是一夥人都抵着最中間的那團黑影打呢。
黑影看着塊頭倒是不小,就是不怎麼動,也沒聲兒。
該不會是打出問題來了吧?
陳诩不是什麼好人。他純看熱鬧心理,誰勝誰敗,誰斷根胳膊流點血的,和他有半毛錢關系嗎?
最後他不還是得提溜着一塑料袋素菜,回自己的出租屋吃自己的飯。
但陳诩還是從牆角站了起來,往口袋摸。報個警吧,他想。
巷子過去隔一條街就是學校,這塊晚上沒有路燈,烏漆嘛黑的。搞出人命來不吉利。
手機還沒掏出來,就聽前頭哪個黃毛“嗷”地尖叫一聲。
煙灰掉了截在手指上,給陳诩燙了個激靈。他爆句粗,邊抖灰邊想,壞了,估計真出事了。
他擡頭一看,見個兒最高的那個黃毛跟他一樣正直甩手,觸電似的,跳起來幹嚎:“死啞巴!你踏馬屬狗啊!瘋狗我草!”
黑影動了,原來沒死,還真是個啞巴。
不僅沒死,還張嘴将周圍幾個人咬了個遍,逮到誰咬誰,咬到了就絕不松口。
跟長在對方胳膊上了一樣。看着還真像條瘋狗。
巷口登時哀嚎叫罵聲一片。
喲呵?陳诩有點意外地笑了聲。看不出來這啞巴還挺厲害。
他往牆上一靠,肩膀又恢複吊兒郎當那樣。枝頭小鳥撲棱棱扇着翅膀飛走了。
蟬還在叫,陳诩打個哈欠。
煙還剩一小截屁股,他覺得自己看熱鬧的勁散得差不多了。
踮鞋尖在水泥地面上磕了兩下,掉頭回家。
走兩步,他又倒了回來。
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