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聯姻?”韓澤文抱臂往後靠在椅背上,輕輕地笑了笑,“你們打算怎麼要孩子?直接來?還是試管?”
“……試管。”
“國家明文規定,就算是合法夫妻,想做試管嬰兒也是有嚴格的醫學指征的……”韓澤文停了下來,自嘲地笑道:“您看我又犯職業病了,操心這種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情幹什麼,有錢什麼事情做不到,對吧江總。”
從去年七月開始,近一年的親密相處,韓澤文像是從來沒看清過眼前的青年一樣,蓦然拽住江赦領帶将他拉近,死死地打量着江赦的臉。
接管闵常的工作後,江赦已經快半年多沒有幹過粗活了,大半時間都在室内做養尊處優高高在上的總裁,衣食住行都有助理安排代辦,财氣養人,整個人的氣質都有了一些改變,除了剛才幫自己洗手時指腹還存留着略顯粗糙的薄繭,那是長年累月積累下來的勞動過的痕迹,江赦的外形氣質已經與一年前在樹兜村修車小店初遇的那個青年判若兩人。
他惡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他相信自己的眼力,絕不會看錯人,這個莽撞笨拙卻始終堅強熱情的青年,看着自己的這雙眼眸深處,明明滿滿都是誠摯和熱烈,明明裡面是有愛的。
他閉眼深深呼了一口氣,放柔語氣道:“江赦,你是不是有什麼不能說的計劃?”
韓澤文費盡心思地為青年反常的言行努力開脫,他甚至開始考慮從江赦不幸的青少年經曆入手,抽絲剝繭地逐幀分析:“九年義務教育完全不夠塑造一個孩子健康全面的價值觀體系,十六歲是人格形成的關鍵時期,監獄裡的人良莠不齊,你社會化過程中出現某些異化都是正常現象……”
韓澤文越說越火,揪着青年名貴的西服猛推了一把:“你别是前幾年一個人在樹兜修車,被扳手砸壞了腦袋,心疼錢一直拖着沒去治吧!”
“沒有計劃。”江赦看着韓澤文的眼睛,吃了秤砣鐵了心般,一字一頓地回答,“這是我認真考慮後的決定。”
韓澤文微微一顫,自欺欺人道:“你騙我,你是看我受你牽連,故意想把我摘出來是不是。沒關系,從今以後,你要去做什麼,我都支持你,你要和闵武鬥,我同意,你不想我卷進去,我也可以撒手不管。我們可以暫時斷聯,假分手,甚至你需要和那位白小姐逢場作戲,我全都接受,但你不要……”韓澤文有點哽咽了,額頭靠在江赦肩膀上,幾乎是祈求的語氣,“答應我,不要結婚。”
一滴淚落在江赦的手背,他像被滾燙的鐵水灼傷了,高大的身軀劇烈一抖,本能般無法自拔地、驚愕又無措地擡起手。
韓澤文看着那隻手在距離自己臉三厘米的地方停止,霎時如墜冰窟。
“我…”江赦收回手,将指甲掐進肉裡,“我必須結婚。”
“闵修鴻想要後代,他變卦了,如果我不結婚,他會把整個闵氏送給闵武。我絕不能接受。”
“複仇真的這麼重要嗎?”深深的無力席卷了韓澤文的全身,“為了複仇,你什麼都可以不要嗎?”
“重要。”江赦麻木不仁地說,“我一定要讓他一無所有。”
“你想給你妹妹複仇很簡單,我可以幫你。闵武之前有猥亵婦女的前科,還有不少金融貪污受賄行為。你知道我爺爺是什麼身份的,雲川與闵常從五年前就開始正式合作,我有辦法接觸到之前闵武過手的一些資料。雖然闵修鴻幫他打點了大部分的漏洞和污點,但是闵武胃口很大,絕對還有他私底下貪污瞞過你爸的部分,隻要我們收集到足夠的證據,我可以保證一定讓闵武以最重的刑罰定罪……”
“叮……”話被刺耳的手機鈴聲打斷,韓澤文在聲音響起的第一秒按掉了它。
這是韓澤文第二次在江赦面前主動提到他的家庭,當初無意中發現仇敵闵武竟然改名換姓地生活在岱山後,韓澤文就曾隐晦地提出,借助韓家的人脈與渠道來調查闵武的把柄。但江赦知道,闵常是雲川律所長期合作的大客戶,如果通過雲川的途徑扳倒闵武雖然是條捷徑,但勢必會令雲川與闵氏這個的大集團反目成仇。所以江赦拒絕了,打算自己去做,韓澤文當然也尊重他的決定。
“文哥。”江赦很堅定的模樣,“我不想再做回以前那個的修車工了。”
韓澤文面上的血色倏然褪盡。
“我要錢,要地位,要權勢。這些你給不了我,隻有闵修鴻能給我。”
韓澤文喉結緩慢地滾了一下,他算是聽明白了。
“以前都沒發現,”韓澤文澀然一笑:“你其實和你爸還挺像的,做的事比畜生還不如。”
他感覺自己像個一廂情願的小醜,在這邊自說自話了半天,結果人家壓根沒回心轉意的意思。
“咱們好歹好過一場,江總今天也算給我面子,還擠出寶貴的時間親自過來跟我提分手,都是體面人,也别鬧得太難看,我就提前祝江總和王小姐子孫滿堂,平步青雲吧。”
他冰冷的目光在青年的臉上軋了一遍,像是從沒真正地認識過他,忽地松手,冷酷地指着門口,說:“滾吧,這一年就當我被狗咬了。”
“文哥……”江赦的臉頓時變得慘白。
被掃地出門,徹底斷絕關系,讓文哥徹底厭惡他,就是他今晚的目的,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韓澤文将這些話說出口的瞬間,他還是感受到了無盡的恐懼。
韓澤文回過身子,雙手撐在桌子上,掃視着桌上的尚未點燃的燭台、已開封的紅酒、一空一滿的兩個面碗。
太可笑了。既然決定分手,何必假惺惺還過來裝作一副深情難舍的模樣。
這裡又沒有觀衆,演給誰看啊?
“别再讓我看見你。”韓澤文真想讓桌上這堆破爛,連同身後那個破爛立刻馬上從他的生命裡消失,他身心俱疲,痛苦地阖上眼,冷冰冰地發話。
“不要,我不走,你不能趕我走。我……我……”江赦抱住韓澤文,覺察到對方的身軀在猛烈地起伏,呼吸急促,一副氣到極緻的樣子。
“我不……”
我不結婚,都是騙你的。江赦在内心深處奮力呼喊,對着韓澤文那雙陰沉寒冷的雙眸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正因為什麼都不能說,他隻能畏怕地更加用力地抱緊懷中的人。
“别碰我。”
下一秒,一聲悶響,江赦感覺右臉被重重一擊,頭偏到一側,臉上是火辣辣的疼痛。
“說了别碰我!”韓澤文這一拳用勁過大,餘力慣性地掄到桌角尖銳的凸起,發出沉悶的碰撞聲,感覺右手剛拆線沒多久的傷口又撕裂,指節都有些麻木,整個手掌一時間竟動彈不得。
“文哥!”江赦慌張地去牽韓澤文的手,“你流血了,我帶你去醫院。”
“滾,再不滾我報警了。”韓澤文筋疲力竭地扶額靠在桌邊,手背不住地滲出鮮血,淌到指尖滴落,染紅了他得體的淺色西服,無聲地融進厚重的地毯裡。
傷口看着猙獰吓人,其實韓澤文并沒感覺到有多疼,畢竟今天晚上最痛苦的地方并不在手上。
“先和我去醫院把手處理一下,處理完我馬上就走,你手上有舊傷,不能這樣放着不管,會留後遺症的,我保證,我不會騙你,求你了,求你了文哥。”
江赦一靠近,就會被男人反應強烈地推打扇錘一番,怕手傷徹底加重,江赦不敢再碰他,隻能在一旁不停地做保證。
“你騙我的事情還不夠多嗎?你這幾天真的是在加班嗎?”
江赦僵了僵,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啞聲道:“我保證,你包紮完我馬上就走。”
韓澤文已經懶得和他争辯,拿了手機,在江赦面前打了個電話給楊醫生,說自己手傷複發,請他過來一趟。
“可以了嗎?江總。足夠滿足您高尚的人格表演了嗎?”韓澤文挂了電話,把沾滿鮮血的手機抛到皮質沙發上,毫不在意地将鮮血淋漓的手搭在另外一隻手的手肘上,面無表情地對江赦做了個“請”的動作。
江赦無法再次在韓澤文面前違背自己剛做過的保證,盡管他在韓澤文那裡的信用已經蕩然無存。
怕韓澤文情緒不穩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愛人鮮血的沖擊力實在太強,他虛假的情緒面具也瀕臨崩潰邊緣,可若僞裝不下去,一切都會功虧一篑,隻能頭也不回地撈起外套離開。
聽到玄關傳來關門的聲音,韓澤文倏地狠狠地将桌上的東西掃落一地,紅色的液體在地毯邊蔓延開,他那碗還未動筷的米線湯因為時間太久重新坨成面線團,軟趴趴黏糊糊地在地上滾了一圈半,看起來非常惡心。
真是有夠操蛋的生日。
韓澤文急促地喘息,腦袋嗡嗡作響。
這三十幾年他算是白活了,竟然栽在這麼一個傻逼玩意身上。
還不如當初離開樹兜的時候直接斷個幹淨,至少那個時候兩個人還能留點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