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程知遇自己念了多久,倏然發現陸明一句話都沒搭過,不由得撓了撓臉,小心翼翼地問,“我是不是很吵啊......”
陸明輕輕搖頭,“不吵。”他的聲音溫柔,洗幹淨的手骨節分明,輕輕牽着她的袖子,“你說的話我都有在聽,隻是我嘴笨,說不出什麼。”
他的墨眉倏然顯露出一絲淡淡的哀傷,猶豫片刻,試探發問,“你,會不會嫌我無趣?”
他看不見程知遇的神色,卻下意識覺得,她此刻一定在狠狠搖頭,像個小撥浪鼓。
事實也正是如此,不等程知遇開口回答,他又接了一句話。
“阿遇,我想見你。”
他沒來由地來了這麼一句,打了程知遇一個措手不及,但她竟然一瞬就懂了他的心思——
他想看見她。
程知遇蒼白地張了張口,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卻什麼也說不出。
微風輕輕吹起他的衣角,許是意識到了程知遇的為難,陸明暗罵了自己一句,撐起一個看起來還算正常的笑,很快改了口,“我亂說的,回去吧,今日的功課我還沒學完。”
程知遇别無他法,她看穿了陸明的心思,卻不能挑破。
她怕無法收場。
陸明也識趣地沒有再提。
*
三月十五,雲客軒開張。
暮雲拿着程知遇給的玉牌,站在雲客軒外,瞠目結舌地看着如此豪華的裝潢,雕梁畫棟、飛檐鬥拱,鎏金大字題在紫檀木的雕花牌匾上。
見了玉牌,小二立即将人引到三樓雅間,香爐中的煙色淺淡,随處可見的名貴花種插在各式的瓶子中,茶香四溢、酒香醉人。程知遇懶懶地躺在軟榻上,旁邊陸明端坐着“讀”書,隐月此時已經傷好,琵琶随意地放在小案上,叉腰圍着陸明轉,打量着陸明手中凹凸不平的“書”。
“程娘子。”暮雲一見程知遇,便誠惶誠恐地跪地行禮。
“快請起快請起。”程知遇立即滾起來扶她,“嗨呀,你這就見外了,本就是要聘你來的,談生意,哪來這麼多條條框框,看不起我是不是?!”她佯裝惱怒,輕“啧”了一聲。
暮雲連忙起身,垂首不敢言語。
“别那麼拘謹,坐坐坐,坐我這兒。”隐月已經跟程知遇混熟了,大大咧咧地往旁邊一坐,沖暮雲招手。
程知遇給她派了兩個死士,護她安危,聘她每月十五到到雲客軒三樓彈曲,曲目她自己定,一日隻彈三首,其餘時間她愛去哪裡就去哪裡,工錢按整月結。
隐月自然滿口答應,她抓了一把瓜子,樂呵呵地分暮雲一把。
暮雲受寵若驚,先瞧了程知遇一眼,見她并無怒色,這才安心坐下。
程知遇坐起身子,淺啜一口茶,平聲道:“這樣,你先别着急拒絕我,聽完我的話再做定奪。”
暮雲局促地點了點頭。
程知遇記得,她夫君病重,自己還帶個孩子,日子過得很苦,不由得多添了點工錢,“......我不聘你到雲客軒茶果子匠,我聘你當師傅,如何?每日三百文,無需整日都待在雲客軒裡。我招了一批小娘子,個個手腳利落、學得快,你教她們做果子。隻是每月要驗收,共學了多少,且新研制了哪些。”
她說得口幹舌燥,又啜飲了一口,才接着說,“每日你教完,想在店裡喝喝茶換換花就待着,想回家便走,我不強求。我在茶湯巷不遠置辦了個大院子,廂房甚多,隻你和隐月住。挨着醫館近,若是你想将你夫君孩子帶來,盡管住,隻是不要擾到隐月。”
隐月此時興緻勃勃地接過話頭,“你聽她唬你?我去瞧了,院子可大,就是你在對面喊我都不定聽見,除了這個冤大頭,滿東京哪還有這樣的好事找上門?暮雲姐姐你快答應,今個就搬去!”
隐月自來熟,胳膊十分自然地搭上了暮雲的肩膀,倒是暮雲被這些話砸得暈頭轉向,抓着瓜子呆愣。
程知遇挑了挑眉,起身遞了契子過去,語調微揚,“童叟無欺。”
她不再搭話,掃了眼安靜的陸明,順手往他嘴裡塞了顆瓜子仁。
陸明一愣,意識到是程知遇,不自覺地勾起嘴角慢嚼。
暮雲心中糾結,将契子瞧了一遍又一遍,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簽,隐月在一旁說好話,絮絮叨叨像個老媽子。程知遇也不逼她,轉到外面倚在欄杆上悠閑地看熱鬧。
倏然,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視線,陸元義點頭哈腰,谄媚地跟着姜甫——
戶部尚書,崇曆六年,帶陸明入宮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