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遇彎了彎唇角,“方才從小攤路過買的,說是江淮的青梅。你說,要是釀青梅酒,能好喝嗎?”
“不知道。”陸明把梅子核含在嘴裡,微微沉吟,回她,“不過,如果是阿遇做,那應當會很好喝。”
程知遇聽着很受用,又抓了顆梅子咬,咔嚓一聲,汁水濺在口中。
“哼哼,陸明你變了,你居然學會捧臭腳了。”
“什麼是,捧臭腳?”陸明聽不明白營州話,不由得一愣。
“唔,就是,溜須拍馬。”程知遇歪着頭思忖着,又往他身後一蹦。
陸明想了想,覺得這算不上一個好詞,步子更緩,同她認真說話,“是真心話,不是溜須拍馬。”
“好好好——”程知遇把尾音拖得很長,蓄力從幾步遠跳到他跟前,她沒刹住距離,一下子離得很近。
熟悉的氣息噴灑在身前,陸明脊背僵直一瞬,不由得屏住呼吸,等到程知遇又跳遠了,才緩緩放松下來問她,“阿遇,你在幹嘛?”
“踩影子啊。”程知遇彎了彎唇角,站在他不遠處回頭看他。
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這回,輪到陸明踩着她的影子了。
“阿娘說,踩着人的影子,這個人就永遠不會離開。”她眼中閃着狡黠的光,得逞地說着,“陸明,你完蛋喽,你要一輩子當我的小尾巴喽~”
陸明啞然失笑,樹枝在地上戳來戳去,正巧站在她影子心口的位置。
“阿遇,我也踩着你的影子嗎?”他輕聲問。
“嗯哼,快點快點,太陽要落山啦陸明~”程知遇的尾音上揚,蹦蹦跳跳往前走,蹦兩步,停下來轉頭看他等着。
永遠,永遠不分開。
陸明斂下心神,邁開步子追趕她,他雖辨不清方向,卻聽得見她的聲音。不管他多慢,他的阿遇都在前面等着他,他踩着她的影子,踩一步、想一步。
“陸明,快點走,回家啦——”
*
“官家已經連着兩日去淑妃那了,韫淑儀倒也不急?”衛美人煩躁地拿銀剪剪花,一時失察,将一大朵黃刺玫剪掉,登時不敢言語。
果不其然。“到底是我急,還是你急?”說到官家時,韫淑儀并無反應,瞧見黃刺玫被剪卻蹙了眉,“官家去哪兒,那是官家的事,也是旁人的本事。你與其在這糟踐我的花,不如多想想花朝節如何拔得頭籌,讨官家歡心。”她緩緩起身,攏袖将衛美人面前幸存的黃刺玫拿走。
韫淑儀不再理她,脊背筆直,專心侍弄眼前的花籃,素裙暗紋,周邊的花團錦簇,倒襯得她更為出塵清麗。
衛美人撺掇不成,自讨沒趣,便起身拂了拂莫須有的灰塵忿忿離開。
旁邊侍女放下一把白碧桃,韫淑儀撚起一枝,悉心修剪雜葉。
“四殿下千安。”一衆侍女俯身。
隻見四皇子趙俨一身玄色雲紋袍,頭戴雙蛟銀冠,步子沉穩走進來,神情嚴肅,一雙幽深的眸叫人不敢直視。
他揮揮手,侍女們識趣地退下,韫淑儀神情自若,将一株垂枝海棠别到花籃間,嗓音冷淡,“翊和來了。”
“姐姐[1]金安。”韫淑儀一出聲,他方才那點子疏離之意便全然淡去。
韫淑儀不喜熏香,殿内除了淡淡的花香,并無其他雜味。趙俨恭敬地請了安,給自己尋了個位子。
“把人都喚下去作何?你在這坐,難不成還要我為你斟茶?”韫淑儀把最後一枝花插進花籃,輕哼一聲,垂睫輕言。
“不敢不敢。”趙俨剛說完,連忙起身幫韫淑儀拾掇剪下的雜枝,韫淑儀隻輕瞥一眼,慢條斯理地坐下。
“姐姐喝茶。”趙俨恭敬地為她斟了一盞茶,轉過頭勤勤懇懇地将小案拾掇幹淨,又問,“這花籃放哪兒?”
“放門邊罷。”韫淑儀語氣淡淡。
趙俨言聽計從,一邊将花籃擺正,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問着,“方才我來,與衛美人打了個照面,她又來煩您作甚?”
韫淑儀輕啜一口茶,纖細的手指端着茶盞頭也不擡地說道:“左不過官家的那點事兒,殊不知,以色事他人,得不了幾時好。”她輕嘲一聲,“她既得一子,卻不為孩子謀劃,隻為自己恩寵。整日撚酸吃醋、小家子氣,盯着淑妃、毓貴妃,若非是她還有點用處,我哪兒容得下她整日叨擾。”
趙俨思忖着,不由得轉身搭話,“八哥兒前些日子在瑤台香和錢府的三哥兒錢貴廣吃酒,惹了人了。”
韫淑儀聞言來了興趣,擡眸聽着,“怎麼說?”
“幾個纨绔子弟,撺掇錢貴廣去惹了個樂伎,卻碰了一鼻子灰,不僅那樂伎是個睚眦必報的主,臨抓人還叫程府的小娘子攔了去。”趙俨言簡意赅地述給她,“八哥兒倒是沒露面,我卻覺着,像是他的主意。”
韫淑儀靜靜聽着,眼波流轉起了個心思,“......别管是誰的主意,既衛美人無暇顧及,倒是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