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少棠察覺不對,随即睜開眼,隻見方才還從容平靜的莫懷宇,此刻無聲垂着眸,身上微微發顫。
姜少棠凝眉起身,迅疾上前拉起莫懷宇發顫的手,下一刻,驚目一震。
莫懷宇的手冰冷不似常人,仿佛在冰雪中空置了許久,血色溫度全無。
他體瘦病氣重,若是落雪時節手腳冰涼倒也不奇怪,可此時明明是仲夏,哪怕他氣血再不足,也不應如此。
姜少棠不解,俯身又探了探其額,眉頭愈發緊皺。
“身上為何如此冰涼。”
莫懷宇聞聲擡起眸,看着姜少棠,擠出一個不大好看的笑容。
“靈君不知,我自及冠之後,便得了此異疾,冬春燥,夏日寒,入了秋,又開始吠咳不止。”
他頓了頓,笑容愈發僵硬。
“為治此病,我看過無數名醫,也試了衆多湯藥,可都無濟于事。”
莫懷宇自生下來便是天之驕子,自幼便展現了與年齡不相符合的心性,聰慧過人,文武兼修,為人處事皆得人誇贊,衆人都道他繼承大統定能造福百姓,然而,他依舊擺脫不了那世代相傳道惡咒,成人禮當日,他異疾突發,他為保全體面強忍病痛,險些喪命于衆。
或許是少年時意氣風發風光無限,以至于他放不下心中的那股傲氣,哪怕發病時再狼狽不堪、痛不欲生,他也從不喊疼落淚,不向他人示弱。
他有自己的倔強,可不知為何,每每待在姜少棠身旁時,他總會不覺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正如那夜,也一如此時,他凝望着他淺淡如水的眼眸,不覺迷離了雙眼,輕喃一聲“冷。”
說着,莫懷宇再也挺不直身,一手捂緊胸口,默默移開琴桌,而就在此刻,身後突然環來一隻手,一陣天旋地轉,姜少棠抱着他去到樓上卧房。
莫懷宇回神之時,姜少棠已然為他蓋上了被褥。
“多……多謝,靈君。”莫懷宇緊抓着被褥,可身上依然在發顫。
“還冷麼。”姜少棠問。
“……”莫懷宇不想說謊,直言道,“冷。”
眼下是暑季,被褥大多單薄不保暖。
姜少棠一皺眉,移目掃視周邊,不一會兒,便盯着屋中帷幔若有所思。
莫懷宇見姜少棠要離開,不禁伸出手将他拉住。
“别走。”
莫懷宇說完話,姜少棠久久不回應,可迷糊之間,他卻覺身上靠來了一陣暖意。
近日蟲怪禍事頻出,他為此事奔波勞碌,已有數日不曾安心歇息,憂心勞累,又加病痛纏身,此時突如其來的舒适感,令他漸漸緩下身心,合了眼,便睡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約是夜半更深時,莫懷宇忽然醒來,但睜開眼睛的一瞬間,卻發覺自己躺在一人懷中,那人環了一隻手在他身上,貼在他身後緊緊摟着他。
莫懷宇屏着呼吸,緩緩回眸,刹那間,鼻尖近乎要碰上那張熟悉而周正的臉。
見到那張臉,莫懷宇愈加不敢動作,驚然盯着對方,思忖接下來該如何離開,怎料下一刻,那人倏爾張開眼。
兩人雙目對上,沉默片刻。
良久,姜少棠先開口:“還冷麼。”
莫懷宇搖頭:“不冷了。”
聞言,姜少棠松開手欲起身,莫懷宇見他動身,神差鬼使般拉住他,又道:“等等。”
姜少棠頓然看向莫懷宇。
兩人躺在榻上,又雙雙對視了許久。
終于,莫懷宇撫上姜少棠的臉,仰頭輕啄其唇,柔聲問:“讨厭嗎?”
姜少棠沒回話,也沒有其他反應,似是怔住了。
“不讨厭。”莫懷宇凝視對方雙眸,再問,“那你,心悅我嗎?”
他的眼睛似明月,在黑夜中皎潔晶瑩,姜少棠看着他的眼,心中莫名悸動,可姜少棠察覺到此陌生情緒,神色反倒更焦慮,半晌,沉聲:“我……不知。”
“不知麼……”
莫懷宇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恢複,他将柔情揉碎在眼底,試探着再靠近對方。
“那我們,再試試……”
……
那一夜,沒有酒,可那一夜,激/情依舊。
那人說不必再提,身體卻不會拒絕。
那人說不知,目光卻逐漸熾熱。
自那之後,莫懷宇知曉了那人的脾性——口不應心,不袒心扉。
樹上酸澀的棠梨,終有一日會變甘甜,他相信,那人也終有一日會袒露心扉,可他,不知還能不能撐到那日。
後來,他慢慢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一點點流逝,便也不再執着于聽到回應,隻盼着多活一日,讓那緣分走得再慢一些。
那個夏夜,沒有那人的夜裡,他總覺渾身冰冷,似要凍僵失去知覺。
他不能總喚那人,于是隻能喚“冷”。
冷。
好冷。
仿佛赤身跌進了雪山冰窟裡那般冷。
“冷。”
“好冷。”
洞穴中,莫晚庭閉着眼睛,低聲低喃。
“殿下!”
“殿下!”
一聲聲叫喊傳入耳邊,莫晚庭沉沉睜開雙眼,與此同時,幾滴濕潤的淚水滑落在他身前,緊接着,一張白淨卻哭得雙眼通紅的臉映入眼簾。
“殿下,都怨我,此事都怨我。”
林霜邊哭邊喊,莫晚庭未完全清醒,有些迷茫。
“林霜,你哭什麼,發生了何事?”
此時,一旁坐着的段榮徐徐開口。
“你中了那蠍子的寒毒。”
“若是不及時解毒,下半輩子便隻能躺在榻上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