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
今年王家多了個“新媳婦”,但這守歲的氛圍似乎比往年更加沉悶。
三個人圍着火爐坐成一圈,一個木頭樁子沉默地撥弄炭盆,保持着裡邊炭火正旺;一個原本容易昏昏欲睡的老人今晚格外精神,不住地左顧右盼;還有一個攏着裁剪出來的布料,離炭盆遠遠的縫制。
劉老太還是頭一回守歲守得坐立難安。
她頻頻向外張望,直到看見遠處天空冒出一點星火才松了口氣。
炮仗聲接踵而至。
那是雲城傳來的子時爆竹煙火。
劉珠忙不疊對炭盆邊那兩個人道:“子時了,子時了,明早還要去拜年,快回去睡吧。”
說完自己先回房去。
炭盆邊的二人對視一眼,各自收拾着東西回房。
初一早上,左鄰右舍就走動起來,有三五成群的毛孩子先動,挨家挨戶嚷嚷着“拜年”,家境不錯的手上捏一把小炮仗,一路跑一路丢着。
過年了,所有人都穿着新衣——哪怕是穿拜年這一回,後邊一年挂在衣櫃裡,隻等過年穿。
丹紅穿着一身石榴紅的新衣裳,熱烈明豔到紮眼。
她打王槊面前轉了個圈,笑盈盈地看向他。
他目光一閃,撇開臉不說話。
王槊身上的自然也是新衣,但他常年就穿那幾種灰撲撲的顔色,款式、布料都差不多,除了衣裳是新的,看起來也和尋常沒什麼區别。
明明是喜氣洋洋的日子,丹紅又打扮得豔麗如花,可王槊卻皺着眉頭,很是擔憂的看着她。
二人走在鄉間小路上,偶爾遇見同樣出來拜年的人家,丹紅都會熱情地向人家問好,人家剛和丹紅熱絡寒暄,再一偏頭就貼上王槊這個“冷屁股”,怎麼着都不敢多啰嗦兩句,又在分開後暗暗嘀咕幾聲。
丹紅步履輕快,像是真的一門心思走親訪友。
村上的拜年往往是年輕人走動,家裡由長輩守着招待來客,大家隻互道聲“拜年”,偶爾會坐下喝杯熱水,到了殷實人家許會被塞上一把花生、小糖,即便是家境一般也總要塞上個煮雞蛋。
順着村上的路挨個拜訪過去,很快就走到裡正門口。
範家可謂門庭若市。
不少人提着禮盒上門拜年,烏泱泱亂糟糟吵得人腦殼疼。
在門口待客的裡正之子範文也不耐煩。
各個都是來巴結的,他懶得搭理。
無聊的眼神正胡亂的到處飛,突然就定在某個方向,直勾勾地盯着。
丹紅朝他一笑,輕靈的聲音流淌出來:“新年好。”
“好、好。”範文壓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連哈喇子都要從嘴角滑下來。
丹紅說完,又擡起頭向範家裡邊張望。
美人的身形一轉,範文的眼珠子也跟着貼了過去。
直到目光被一道魁梧的身影擋得嚴嚴實實。
範文一怔,擡頭看向面色陰沉的王槊,他嗤笑一聲,還敢挑釁道:“瞧什麼瞧?”
“瞧你的死期。”平素不愛說話的王槊竟開口了。
就是這話擱大年初一實在不吉利。
範文隻當他在警告自己,朝王槊狠狠咒罵兩句,注意又很快被在旁輕笑的丹紅引走。
她掃了眼來來去去上門拜訪的人群,便笑道:“裡正家中人來人往,咱們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範文忙不疊道:“來都來了,坐下喝杯熱茶吧。”
“不去了。”丹紅搖頭,嘴角還是彎着的,看向範文的雙眼卻微微下垂,“你與令尊也沒來喝我的喜酒啊。”
語調尾音收斂,配上這樣的神情,不像是來興師問罪的,倒是帶着幾分期待落空的怨怼。
範文這個色胚三魂七魄當即被這軟綿綿的語調勾走,隻恨不得趕緊将美人拉到無人處好好訴衷腸。
王槊眉頭一皺,扣住下意識往前走的範文。
這一阻攔,令範文恰似從飄飄然雲間直落到泥沼中,他忿忿瞪着王槊。
奈何王槊隻要抵着他的肩頭,他就甭想前進一步。
真是塊可惡的絆腳石。
範文倒是色膽包天,當着王槊兇悍的眼神,還抻個腦袋對丹紅獻殷勤:“非我不去,乃是我爹阻攔。丹紅、丹紅,若我去了,你……”
話還沒說完,就被王槊掼到一邊的雪地裡,啃了一嘴硬到崩牙的冰雪。
來拜年的人裡立刻有上前來勸架的。
範文“呸呸”兩口,欲指着王槊狠狠罵上幾句,可一對上他怒目而視的眼神立馬就後縮幾分,又轉而沖着丹紅道:“你瞧瞧,動不動就打人。這大過年的,不過是說幾句話,真是不講理。”
丹紅也皺皺眉,好似對王槊這樣一言不發就動手的行為很不滿。
但她最終都沒說什麼,隻笑道:“他就是這樣的脾氣,還是不叨擾了。”
遠離熱鬧喧嚣的範家後,丹紅面上的笑意漸漸冷卻。
她問:“還有幾戶人家要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