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個心儀彼此,不是很明顯嗎。”成煜裝作一副早已洞悉一切的樣子,實際上中午還在為江道邈對成绮的心意擔心。
“沒想到這種事都逃不過你的眼睛,木頭成精了。那你别急着回去了嘛,咱們去河邊等着看他們放煙花。”
成绮抱住成煜的胳膊拽着他往河邊方向走,成煜紅了臉,心裡不好意思,又舍不得讓她放開。自從歸雁谷那天以來,兩個人變得疏離陌生,再沒有這樣的親昵。他們本該一直這樣親密無間。
成绮躍上了樹杈,找了個可以依靠的位置讓成煜也上去坐好。七月流火,暑氣将散,河邊微風徐徐,天空遠處晚霞似錦,成绮從包中掏出桂花糕遞給成煜,笑得很開心。晚霞的光輝照在成绮的笑臉上,顯得愈發燦爛嬌美。成煜雜亂的心緒忽然間雲開霧散,若能相守,風平浪靜也好,狂風驟雨也罷,一起面對又有何懼。
吃着清甜可口的點心,成绮打開了話匣子,她本就是愛說愛笑藏不住心事的人,更何況現在的成煜傷勢平穩,神色平和,讓她把幾日以來的擔憂思慮抛在了腦後。
“連你這木頭都看出來他們倆互相喜歡,他倆卻當局者迷,心裡都存了萬般顧慮。佩玖覺得自己要回青溪坪,所以不敢挑明,藏着心意,絲毫不敢越矩。阿貓那個笨蛋就以為自己單相思,左試探右試探,就是不敢直接問。在我苦口婆心的勸說下,佩玖才想通了,決定給自己一個機會。但是她又很矜持,所以我就鼓勵阿貓追求佩玖,我跟他說最壞無非就是佩玖回青溪坪,你們再也不得相見。萬一能成了,那就是長長久久。這話正中他的下懷,簡直一拍即合。你說我是不是太聰明了?”
“你向來聰慧。看起來,江道邈和你也頗為投契。”
盡管成煜說得漫不經心,成绮還是嗅到了一絲異樣,怪不得阿貓說他近來陰晴不定,原來吃醋。
“我成绮一向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阿貓頭腦機靈,見多識廣,倒是能玩到一起。”
聽她誇贊江道邈,成煜悶聲悶氣:“那還撮合他追佩玖?”
又是一句酸話。成绮認真答道:“這可不是一碼事,有同好自然投契。而心儀之人,則是滄海之水,巫山之雲。”
看到成绮神色專注,笑靥如花,成煜臉上一熱,暗地自嘲:明知她心意純粹堅定,卻還免不了患得患失。
成绮看到他默默不語,臉頰卻紅潤起來,連忙歡快地轉移話題:“我還畫了他們倆的小像交給泥人匠,讓他照着做成兩個泥娃娃,我已經很久沒有畫得這麼好了,連那匠人都說我畫得活靈活現。你說這禮物是不是别出心裁?我猜佩玖肯定喜歡。你記不記得我七歲那年,你還沒去學藝,我學畫剛有小成,畫了咱們倆的像做成了風筝,飛在天上讓師兄們看到了,都很喜歡,争着讓我給他們畫。結果惹得爹大發雷霆,他……”
蓦地提到了成堂主,成绮讪讪的,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
“他把風筝燒了,你很傷心。從那以後再沒畫過人像。”
“嗯。雖然過去那麼久,當時難過的心情仍是記得很清楚。你這木頭卻自己跑去練劍,也不哄哄我。”
“後來呢,還記得嗎?”
“後來……”成绮回想了一下,卻是沒什麼印象了,“大概我哭累了也就算了。”
“後來你哭着跑到校場用箭射我,射完一簍,氣也消了。”
“啊……我想起來了,”成绮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從小她有不開心的事都是拿成煜撒氣,成煜大概是故意去校場練劍,引她過去,轉移她的注意力,“我是不是還傷了你?”她指了指成煜的左臂,當時有一支箭擦傷了他。
“皮外傷,不足挂齒。我也傷過你。”成煜看了看她的脖子。
成煜八歲那年,一日晚飯後成遠風把他叫到書房,交待了他的虛假身世。成绮在門外走廊踱來踱去,以為爹又私下教給成煜什麼厲害招式,成煜一出來,便氣昂昂地迎上去要找茬,哪知道看到成煜紅着眼睛剛哭過的樣子,頓時來了精神,從前都是自己哭讓成煜看笑話,第一次見到成煜哭,肯定是被爹爹教訓了。
“你哭啦?是不是你學的慢,爹爹罰你了?”
成煜沒有理會幸災樂禍的成绮,那個時刻他的心裡隻有仇恨。成绮卻愈加落井下石:“男孩子還哭啼啼,羞羞羞!爹爹最讨厭小孩子哭了,小心爹爹繼續罰你……嗚!”
成煜的随身匕首已經出鞘,抵在了成绮的脖子上:“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割斷你的喉嚨。”
看着成煜布滿血絲,充滿恨意的眼睛,成绮吓傻了,嘲笑之心一掃而光,她渾身無法動彈,甚至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直到成煜收刀離開,她才手腳發軟地癱倒在地,剛剛那一刻,她真的感受到了刺骨的殺意,那種滋味……很絕望。緩了好一會,她才感覺到脖子上很疼,手顫巍地摸過去,是血!這個成煜!竟然真敢傷她!害怕、委屈、憤怒鋪天蓋地地湧了上來,成绮想哭又不敢放聲哭,隻得扶着牆勉強站起身,跑到娘親跟前嚎啕大哭。
第二天,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爹娘沒有責怪成煜,成煜沒有受到任何懲罰,更沒有跟她道歉。當時年少,即便後來知道了成煜在書房發生的事,也不能明白成煜到底為何會那樣對她,她以為他厭惡她,心中失落、懊惱、挫敗。從那以後,成绮便加倍的欺負成煜,然而,成煜卻愈發的沉默和冷冽。成煜傷她僅此一次,後來她傷成煜卻是不計其數。
成绮不由自主地去摸當年受傷的位置,她一直持續塗祛疤膏,疤痕變得很淺,幾乎看不出了。“哼,我才不跟你計較,要不然憑你那兩下哪能傷我。”
“對不起。”此刻的成煜神色溫柔,就像照顧她生病時的樣子一樣。
“你……”乍然聽到道歉,成绮卻絲毫沒有釋懷的感覺,反而更加愧怍,“該道歉的人是我……”
成煜示意噤聲,成绮一看,遠處佩玖和江道邈并肩往河邊來了,不知不覺夜色已至,按照江道邈和成绮的計劃,他該帶佩玖一起放煙花、拜織女。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說笑,看起來略微有些拘謹。找到一處視野開闊的地方坐了下來,江道邈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佩玖的手。
成绮竊笑,靠近成煜,悄聲說:“看來進展得很順利。”
成煜點點頭,“可是,青溪坪族規森嚴,如何斡旋?”
“見招拆招吧,他們兩個既然決定邁出這一步,就已經做好了各種準備。就算最後的結果不盡如人意,至少相守過。”
“嗯。”成煜還當她是不谙世事又倔強好勝的小女孩,其實她已經長大了,比他想象的要通達堅韌。“你這個脾性,很像義父。”
他還在稱呼“義父”,神情也依然平和,沒有任何異樣。他還是願意認他的是不是?成绮心裡竊喜:“你……你恨他嗎?”
“有恨,又恨不起來。他讓我失去至親,但是悉心養育我;他诓騙我去做大逆不道之事,可又偏偏是你的父親。”
成煜看向成绮,她的神情又充滿了懊悔,讓他心生憐愛,他不想看到她這樣。成煜輕撫她的臉頰,手掌落在她細膩的脖頸上,手指摩挲着她後頸的肌膚:“不管怎樣,那都是上一輩的恩怨,我會極力開解,但不希望你去背負。未來的事情咱們從長計議,你明白嗎?”
成绮乖巧地點點頭,“成煜,一直以來,我都欠你一句道歉。”成绮撇了撇嘴,忍住哭意,“成煜,對不起。”
“好,我接受。”
“你一直對我都是很好很好的,我心裡明白,卻總是忍不住欺負你,忽視你的感受。”
“日子還長,讓你欺負夠。”
這時隻聽噼噼啪啪的響聲,火樹銀花漫天綻放,成绮吓了一跳,随即倍感欣慰,總算自己的用心沒有白費:“他們放煙花了,看來是心意已定。成煜你看,煙花把織女星的光芒都掩蓋了,短暫卻又如此熱烈,看過的人一定難以忘懷。”
成煜點點頭,正是這個道理。兩個人靜靜地看着漫天絢爛,成煜從懷中拿出那支珊瑚簪遞過去,湊近她輕聲說:“等我好一些,想去查一查義父和我娘當年的恩怨,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
成绮摸了摸珊瑚簪,一擡頭,見成煜雙眼含情,滿懷期待地看着她,胸中頓時小鹿亂撞,有些語無倫次地應道:“當年?我……我不知道,我害怕……萬一……你會不會……”
“别怕,我們一起面對,這一次我決不食言。你放心。”
“嗯!”成绮堅定地點點頭,略低下頭湊到成煜跟前。成煜心領神會地将珊瑚簪插入成绮的發髻,然後在她光潔的額頭印下一吻。
胸中的小鹿要撞出來了!成绮瞪着大大的眼睛猛地直起身,還沒來得及看成煜,身子失去了平衡,猛地一歪從樹杈上掉了下去。成煜伸手去拽奈何身體還沒完全恢複,不太聽使喚,眼見成绮重重地摔在草叢裡。
成煜上前扶起她:“摔到哪裡?疼嗎?”
成绮也不擡頭,隻是捂着屁股搖搖頭,成煜低頭想看看她的神情,她卻别過身躲開,隻能看到她的耳朵紅紅的,這是害羞了。越是這樣,成煜越想看她的臉,伸出手指去托她的下巴:“喂……”
“雲哥,怎麼啦?”聽到動靜的江道邈和佩玖跑了過來。成煜心裡歎口氣,他怎麼又出現了。“是誰從樹上掉下來了嗎?你們該不會一直在偷窺我們吧?”江道邈一邊說一邊給成绮使眼色,仿佛在質問:你怎麼還跟着我們呢?
成绮雙手叉腰,惱羞成怒:“誰偷窺了?我們先到這的好嗎!”聽到這話,佩玖羞紅了臉。
“你的意思是你倆一直在這看着?”江道邈一臉不可思議,不由自主地學起她的樣子,雙手叉腰,好像這樣子吵架确實比較有底氣。
“我們倆有自己的事情,看你做什麼?你能演什麼好戲?”
“有什麼好戲你不知道?還上樹,坐得高看得遠是吧?”
“你管得着嗎?地兒也不是你的,樹也不是你的,我喜歡上哪就上哪!”
“你喜歡什麼都随你,可偏偏這時候掉下來。”
“我掉下來也要挑時機嗎?那你說是偏巧還是偏不巧?”
“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雲哥,你管管!”
兩個活寶吵得頗有興緻,佩玖禁不住捂住了臉,“你别胡說了。”輕輕推了江道邈一下,自己轉身跑開了。
“哎?佩玖!”江道邈要去跟上,成绮連忙拽住他,偷偷瞟了成煜一眼,朝着佩玖追了過去。
江道邈看着兩個女孩子挽着手臂一起走了,頗為遺憾地歎口氣。
成煜瞥了一眼江道邈,不緊不慢問道:“壞你事了?”
“你說呢。”明明都聞到了她呼吸間的芬芳,就差那麼一點點。江道邈又歎了口氣,“你倆樹上幹什麼呢?”
“你說呢?”
江道邈見他眉眼平緩,聲調帶着笑意,了然地笑起來:“這小滑頭一箭雙雕。雲哥,你日子不好過哦。”一邊笑一邊拍了拍成煜的肩膀。
甘之如饴。成煜也垂着眼簾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