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幾次到來,蕭翀乾換了常服,寺中仍然禁止僧人往南邊去,卻不禁止香客來往禮佛了。
今天蕭翀乾穿了一身藍色圓領袍子,衣襟邊緣有麥穗形銀色花紋,他來時接近中午,快到用膳的時間了,兩個小太監正在桌旁從食盒裡取菜布置。
是宮裡帶來的禦膳,有葷有素,色香味俱全,從皇宮到慈恩寺路遠,提籃裡最底層放了炭火,一路帶過來,現在還是剛出鍋的樣子。
此時阮甯芙卻不在,一個侍女在蕭翀乾面前垂頭回道:“今日寺中舉辦法會,夫人一早帶着寶珠出去了。”
“法會在哪舉辦?”
“在寺東觀音台。”
正說着,阮甯芙帶着侍女遠遠走來,才立春沒多久,眨眼間整個世界就是一片新綠,她挽了個百合髻,穿一件鵝黃上衣,穿着一條紅裙,臂彎之間挽着一條橙紅色團花披帛,手裡捏着一柄芙蓉花纨扇,正提着裙子拾階而上,走入門來。
跟在後頭的寶珠手裡拿着一頂粉紗幂籬,是阮甯芙方才看法會時候戴的,為了防止碰見認識的人尴尬。
阮甯芙一見蕭翀乾就笑了,頰上酒窩淺淺,蕭翀乾才發現她今日額頭上貼了一枚淡粉色梨花瓣形狀花钿。
“妾身見過陛下。”
阮甯芙屈身行禮,未及她膝蓋彎曲,蕭翀乾立刻托住她的手臂,說道:“不講這些虛禮,餓不餓?法會好玩嗎?”
“今天有好多人,好熱鬧呢,寺裡的和尚講得很好。”
蕭翀乾接過阮甯芙手裡的扇子,阮甯芙洗了手,兩個人轉到飯桌兩邊坐下,桌子是一張方桌,上頭擺了五七樣菜,有葷有素,才坐下,她一眼注意到裡面有一條糖醋魚,眼睛就是一亮,“今天有糖醋魚。”
侍女盛好米飯各自放在兩個人面前,蕭翀乾夾了一塊魚肚子肉放在阮甯芙碗裡。
“阿柔,嘗嘗宮裡做的魚合不合你的口味。”
前兩天他們去街上玩,阮甯芙在一家店裡吃掉了大半條糖醋魚,蕭翀乾當時問她是不是喜歡糖醋魚。
當時她看着吃了大半的魚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隻怪他們熟悉得太快,又有好些不了解的地方。
沒想到蕭翀乾記下來了,她笑着拿起筷子夾起碗裡的魚咬了一口,皇上要吃的魚膳房裡的人自然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糖醋混合酸酸甜甜的,魚身上的酥皮香香的,肉質鮮美,這塊魚腹肉上沒有刺,不用擔心被紮到。
口感很好,阮甯芙很喜歡。
她說:“很好吃。”随即拿出一個東西遞給蕭翀乾,瑩白的手指間吊着一枚黃色纏了紅線的平安符,蕭翀乾的視線從平安符上移到阮甯芙身上,她眼睛亮晶晶的,說道:“在觀音座前開過光的平安符,可以保佑陛下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不過,還沒問過三郎信不信神佛?”
蕭翀乾說:“朕從來不信神佛。”
“這樣啊……”阮甯芙就要收回手來,蕭翀乾拿過她手中的平安符,在眼前看了看,放入衣襟裡,笑道:“不過,阿柔的祝福卻一定要收下。”
阮甯芙低下頭,碗裡又多了一塊魚肉。
淡青色的骊龍玉佩搭在她的裙裾上。
“陛下怎麼能這樣講呢?”
要敬也應該先敬鬼神,怎能說是看在她的情面上?阮甯芙如此想道,卻笑了笑。
侍女拿出一隻白瓷瓶給阮甯芙倒了一杯荔枝膏水,換了一隻酒壺給蕭翀乾倒了一杯酒,她向來酒量差,這兩天蕭翀乾也知道一些了,故而隻讓人給她倒飲子。
兩個人碰了一下杯子,阮甯芙喝了一點,蕭翀乾興緻很好,喝了兩杯酒,第三杯他就不肯再喝了,他這個人酒量好卻節制得過分。
聽說寒冷的天氣人們在外行走會用烈酒取暖,北疆是洛京最寒冷的地方,蕭翀乾在那邊的五年時間,行軍出門是不是也常常喝酒,也許他腰間會帶一個酒葫蘆。
阮甯芙想得好笑。
蕭翀乾看她笑,心裡一片柔情似水,問道:“阿柔在想什麼?”
現在兩個人心情都很好,阮甯芙說:“三郎且容我賣個關子,這個問題吃完飯我再回答。”
阮甯芙和蕭翀乾所住的院子裡有一棵菩提樹,樹冠滿是新生的葉片,薄薄的葉子還未長成,日光灑下來,穿透樹葉,樹冠恍若一片閃爍的翡翠玉片。
慈恩寺是古今名寺,據說已經有幾百年曆史了,二百年前有一位禅師在寺中圓寂,留下佛骨舍利為鎮寺之寶,前朝的一個皇帝曾被一個反賊逼迫在這座佛寺自殺。
安置佛骨舍利的佛塔和當初皇帝自殺的佛塔是同一座塔。
他們在院子裡,遙遙能看到那座佛塔,塔在高處,五層高,二十多丈,因為遠了些,顯得小,朦朦胧胧隐在雲霧之間。
兩個人并肩站在菩提樹下看那座塔。
阮甯芙微笑着對身邊的蕭翀乾說:“陛下,這幾日妾身總在想一個問題,是當個尼姑好還是當個女道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