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周問月收拾好自己的背包,許岱正在門外等她。
她好說歹說想讓許岱休息一天再走,雖然現在白泷雪山是春天,但氣溫回升的也不多,他一個病号,身體經不起這樣折騰,但油鹽不進就是油鹽不進,許岱隻搖了搖頭,告訴周問月一定要今天下山。
周問月看着他挺拔的脊背,暗自感歎:真是令人發指的身體素質。
本來還想着,如果不那麼急,她順便把許岱住的那座建築裡裡外外都考察一遍,她直覺裡面還有别的叙事壁畫。
有點可惜。
思及此,周問月長歎一聲,把門小心關好。
許岱的手上抱着一大捆花,受傷的手虛虛搭在花葉上,周問月看見他垂着頭整理杜鵑花的葉子,寬大的手掌撚開雜亂的草葉,凹凸的骨節微微泛白,神情柔和認真。
他要把這些花帶出去麼?周問月有些好奇地看了看那些杜鵑。
“我幫你抱花?”她踏出兩步,走到許岱身邊去想要把花接過。
許岱搖了搖頭:“你也帶了東西。”
說完,他後退了兩步,轉過身,回頭示意周問月跟上。
周問月把背包固定好,就拿着自己的登山杖跟在他身後,“那至少我還沒有受傷,你的手現在也不方便動啊。”
得到的是一句淡淡的“沒事。”
暴風雪早已過去,天地間僅餘雪白一片,遠處瓦藍的天空下,陽光把雪山照成橙金,烨烨生輝。
周問月戴着護目鏡,呼吸着冷涼的空氣,她在這瞬間,突然産生了一種自己好像在這幾天就把一輩子的雪看完了的錯覺。
她晃了晃頭,把頭腦中産生的那一抹不真實感驅趕開。
許岱走在她前面,身形依舊很穩當,隻是那隻傷手垂在他身側,白色的紗布明晃晃地紮眼。
“停一下。”走了沒多久,周問月喊道。
許岱聞言便站住了,他轉過頭來,眼睛裡映着向他一路小跑過來的周問月——然後,他懷裡的花就被一雙纖細的手搶走了。
“今天本來你應該好好休息的,結果又勞煩你給我帶路,花就讓我來抱吧,你小心自己的手。”周問月的眼睛透過懷裡的花枝看向許岱,說的振振有詞。
她的态度很堅決,許岱垂頭盯了她一會,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周問月沖他露出了一個肯定的笑容,然後拔腿準備走,在她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她身後一輕,連帶邁步的動作也卡住了,後腦撞上一塊硬物———她的包被人提了起來。
“你做什麼?”
周問月猛然擡起腦袋看許岱,他正用沒有受傷的那隻手提着周問月背上的背包帶,那隻有點分量的包提在他手裡仿佛輕若無物,而許岱聽到周問月的問話,他有些無辜地垂頭看她:“幫你拿這個。”
“……”
那她幫他拿東西還有啥意義!
怎麼說。
所以現在就變成了這個樣子,許岱十分輕松地挎着周問月的背包在前面帶路,而周問月抱着一大捧杜鵑花像隻企鵝一樣跟在他身後,一邊走還在一邊锲而不舍地搭話。
“你怎麼走的這麼穩?”
“習慣。”
“寒城離這裡遠嗎?”
“不遠。”
“寒城裡還有人會說漢話嗎?”
“有。”
“你知不知道寒城裡有一個叫傩難的人?”
“不知道。”
大部分的問題,許岱都會用最簡略的話回答,而一旦周問月試圖延伸話題問到更多的信息,他便沉默下來。
但是隻要會回答就好。
周問月根據他的回答慢慢地理清楚現在的時間線。
許岱沒有聽說過傩難,這說明傩難可能還沒有坐上寒城的王座。
傩難王是唯一在大越内廷的文書裡留下名字的寒城王,上面寫他“天人之姿,俊美無俦,且骁勇善戰,嘗敗敵邦于千裡之外。”在這個時期,可以說他是整個白泷雪山最威名赫赫的人物,他也因此成為了後世她的課題組追尋雪國的一條線索。
周問月在接受特訓的那一年和導師幾乎踏遍了整個白泷雪山的村落,有些古村裡留有散亂的石碑群,在課題組花費大力氣做文字複原的時候,他們發現上面的篆刻是古白泷文。
古白泷文已經失傳,村中的老人也不知道碑文的淵源,破譯不得不暫時擱置。
周問月現在所處的時間線往後再推五年,雪國和它那最後一代威名赫赫的王,就會徹底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中,隻遺留下夢境一般的碎影。
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這是一個讓後人抓心撓肝的懸疑。
腳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聲,周問月被遠處傳來的鳥鳴喚回了思緒。
她順手摘了護目鏡,打量着四周。
他們正通過一條冰窩子,巨大的石壁橫亘在他們眼前,垂下的透明冰錐正慢慢往下滴水。
周問月走過那條冰道,聽見水滴規律的“滴答”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