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桐勝有些語塞,呃了半天也說不出其他話來,用眼神反複确認着對方說這話到底是不是認真的。
他眼神十分堅定、認真,目光緊緊追随着安桐勝,似乎渴望得到一個結果。
安桐勝知道他已經站在懸崖邊上,絕不能再退縮了。他也曾設想過自己過着普通的人生,娶妻生子,培育下一代、下下一代,按着既定的路線走下去。
但他從未想過現在他走到了一個交叉路口,往前就是他設想好的人生。左邊,便是一個未知的世界。
安桐勝頓了頓,将哽咽在喉嚨的幹澀吞下,說道:“小時候,我家請了個保姆,對我很好。後來她給的幾乎要超越他們所給的,因此沒到三個月就被辭退。”
“我想說的是,我被困太久了。不知道什麼是愛……我無法接受你給的,我也給不了你想要的。”
安桐勝想。一直荒蕪的内心,怎麼可能會突然變得生機勃勃。
他性格并不讨人喜歡,樊珈隻可能是看中他的外表。日子一久,他就會清楚,這樣的自己怎麼會值得他喜歡,甚至是更近一步,隻怕是恨不得穿回來撤回這些話。
倒不如幹脆撕破這層外表,露出裡面肮髒不堪的一面。
“你自以為很了解我?其實我記仇,小氣。誰惹了我,我是一定要報複回去的。不止這樣,我還嘴賤,路過的狗都要被我罵上一輪……我最愛袖手旁觀,哪怕是一個人倒在我面前,我也能做到事不關己,甚至譏諷。”
樊珈就這樣定定地看着他,眼眶随着他的剖析逐漸變得濕潤,口腔裡勾着銀絲:“不,不是的,你不是……”
安桐勝徑直打斷:“不是什麼不是,我喜歡一個人,我恨不得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死光了,就剩下我一個,這樣我什麼壓力都沒有了!什麼都自由了!我就是這樣一個惡人,從來都不是個高大尚的人。”
“說回你,你以為你告白就對了嗎?不是!我告訴你,你是在給我添煩!你以為我會喜歡……”安桐勝臉色漲紅,倏然停下像是梗着脖子打鳴被捏住的公雞。
樊珈淚流滿面,垂着腦袋,淚水不斷從一個水滴炸開成淚花形狀,逐漸浸濕地闆。安桐勝的話滞在空中,遲遲下不去。
對不起。他的人生已經定制好了。
安桐勝仰天壓了壓酸澀的鼻頭,等情緒過去,才繼續說道:“抱歉,今天就到這裡吧。”緊接着他拿出一串鑰匙,壓在樊珈的手心。
“如果,你不信……你就去看看。”安桐勝下意識地躲避着樊珈的目光,不同于對方那真摯的心,他隻是會僞裝的爛人,也許他骨子裡有着安逸卓同等的劣性。
樊珈猛吸一口氣,狠狠抹了一把臉,問他:“你知道你以前喜歡我嗎?不是對朋友的,而是對戀人的喜歡。”
安桐勝沉眉,在對方的質問眼神下,沉默地點頭。
對方看到他點頭後,先是哈了一下,随後道:“我清楚你的想法了,但你現在并不能代表你自己,所以我先撤回我的告白,等你什麼時候記憶恢複了,我還會再來。”
???告白撤回?安桐勝瞪大雙眼,他要撤回對自己的告白?這一下像是一盆冷水倏然澆到自己的頭上,雙方瞬間冷靜下來,空氣中就剩下抽泣的聲音。
不是告白撤回了嘛,該哭的應該是自己吧,他一個撤回,但卻把自己的内心剖析整得像個傻子行為。
“那你哭什麼……别哭了吧。”安桐勝語氣偏弱,不像先前那樣擲地有聲。
樊珈捂着眼,通紅的眼從指縫中透出,“我隻是……心疼。”
心疼什麼?心疼他原先告白的計劃失敗了,還是心疼他自己在他面前丢臉了?亦或者是心疼那個喜歡他的自己,心疼那個在他面前哭的自己。
樊珈:“心疼……你,心疼那個曾經的你,還有現在的你。”
窗外倏然間炸出一道煙花,五彩斑斓的光映襯在窗上,外面的煙花聲不斷地傳來,他才想起今天是端午節,物業為了慶祝節日早早在業主群裡通知了。
放了一會,煙花聲停下。
“我後天要出國了。”安桐勝冷不丁地放下一道驚天雷聲,在樊珈心底炸開,“我不打算回來了。” 緊接着放下第二道雷。
樊珈這下是徹底的,連期望都被斷了。“好狠,真的好狠。”樊珈低啞着,不自覺地捏緊手中那把鑰匙,終究還是沒把它砸在對方那始終淡定的臉上。
咔——,門合上,僅剩一道人影落在窗邊。
從這裡的窗,看不到小區的門口,安桐勝知道,但他還是站在那裡,定定的看着。
門口的保安:“安先生,他出了小區門了。”
解決了,都解決了。關于他的妄想,一切都結束了。他拳頭抵在窗邊,逐漸滑落壓靠在窗邊,沉悶地像是在克制自己的咽聲從喉嚨發出。
細小的抽咽聲傳來。
他失控地咬着手臂,如他小時候習慣地那樣厭惡自己的存在。手臂上被刻下深深的牙印,像是無法發洩的小獸胡亂地啃着自己疼痛的地方卻始終不得法。
……
次日十點左右,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安博,需要帶我們最初的數據嗎?”電話那頭傳來詢問,是實驗室的人。安桐勝的聲音沙啞,仿若是皮卡剛碾過沙塵般的粗粝,“嗯。”
“那我們第二組的數據需要報備嗎?”
安桐勝:“嗯。”對方什麼時候挂掉的,他記不清楚了。這樣的情景在他前半生的生涯裡是沒有的。
他設想了自己隻活50歲,如今也算是走到了他設想人生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