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禾自己也笑,無意間從風爐中的風字想到虎虎生風,才有了這個巧思。江禾将紙稿收進懷裡,筆墨還給店家。剛坐下來,聽得成嘉樾問道:“你可知孟璟怎樣了?”
“不知。自我入營就沒再見。你也沒見嗎?”
“自從你帶他走了就沒見。後來舅母和德珍姐姐來了,我爹生了氣,一概沒讓進門。你們回去之後,他有沒有對你怎樣?”
“沒有。”
說是沒有,其實不然。回到宅中,呂瓒坐在廳裡呵斥江禾,讓他跪下。江禾不理,隻道郎君理智行事。呂瓒氣急,罵他忘本。江禾無奈,不欲與他争執,閉口不言。呂瓒還是不幹,砸了茶壺、茶杯,江禾幹脆出門,到外面躲了一天一夜。
呂瓒不過發一頓邪火,這都是小事。二人的婚事無果而終,這期間不知道成嘉樾經曆了什麼。江禾怕她難過一直不敢問,想了又想,終是喃喃開口:“他讓你傷心了嗎?”
“一開始有一些,說是傷心,其實是失望。好在我很快就想明白了,是我太理所當然,我不能仗着他對我好,就要求他按照我的準繩行事。既然不是我想要的人,撒手就是。一旦下定決心,反而覺得很暢快。”
江禾見她心胸開闊,絲毫不露傷心之色,心中甚慰,忍不住贊歎:“老夫人誇你玲珑心腸,果真沒錯。”
“這麼久的事你還記得?”
“自然。”江禾低了低頭,又問,“你說你希望共度一生之人既讓你傾心相悅,也對你矢志不渝,你……”江禾想問找到了嗎,覺得不好,改成了“你覺得會遇到嗎?”
江禾心中莫名緊張,隻顧低頭喝水,頭都不敢擡。成嘉樾看着他,心道:我傾心是有的,至于你……還不是得看你。
“你覺得呢?”
“會,一定會,你值得。”
“時豐。”
“嗯?”
江禾擡頭,正對成嘉樾的目光,隻見她面如夏花,甜笑道:“我也覺得我會遇到。”江禾隻覺心中訇然大動,除了劇跳的胸膛,渾身各處都不再是自己的。
“走吧,該是可以占座了。”
“哦好。”江禾胡亂應了一聲。跟在成嘉樾後面,隻覺得恍恍惚惚,除了她的身影,周圍一切都是虛無。
表演尚未開場,卻已有不少人買票入座。二人先到裡瓦買了蓮花棚的票聽說書,講得是《碾玉觀音》,主角秀秀是工匠之女,聰明美麗,擅繡作,被父親送到郡王府做女使,朝廷賞賜郡王團花戰袍,秀秀可以依樣繡出。看到這,成嘉樾哼了一聲,湊近江禾道:“若是我,非要繡得更好。”“你做什麼都是頂好的。”江禾誇得她很高興,她卻不知,江禾的腦子還在恍惚着,壓根沒在聽故事。
後來秀秀愛上了府上的碾玉匠崔甯,秀秀大膽示愛并與他私奔。成嘉樾驚呆了,她以為自己已經很大膽,現在看來,自愧弗如。
緊接着秀秀和崔甯被郡王捉了回來,秀秀被杖斃,崔甯遭流放。秀秀做了鬼仍是與崔甯為夫妻。崔甯得知秀秀是鬼,求她饒命,秀秀揪住崔甯,一同帶到黃泉去做鬼夫妻。
故事講完,秀秀雖不是現世之人,但她愛恨分明、敢想敢為,成嘉樾是真的佩服。看了看身邊的江禾,神情終于是正常一些了,隻是還在思考着什麼。
“你是不是不愛聽這個故事?”
“沒有,不是。”
“算啦,那邊是三國志,咱們去吧。”
江禾眼中一亮,這個他的确中意。偏巧牡丹棚中講到了趙子龍在長阪舍命拼殺保護幼主,後被升遷為牙門将軍,鎮守荊州這一段。江禾一坐下來就控制不住的全心投入,又轉念想到自己聽得入神,成嘉樾走丢了怎麼辦,便偷偷抓住她褙子的一個衣角,如此安心地神遊長阪去了。
正好有大嫂提着籃子兜售幹果,成嘉樾買了一些,将紙包捧在手裡放到江禾面前讓他拿,卻不見他動,成嘉樾仔細一看,神情和入定了沒什麼區别。又見他跟前這隻手垂着,在下面捏着她衣角,禁不住笑起來。成嘉樾撚了塊幹杏直接塞進了江禾嘴裡,正巧台上講到精彩處,全場掌聲雷動,喝彩不止,江禾鼓着嘴也叫好,都沒發現有何不同。
成嘉樾笑彎了腰,生怕打擾他人聽書,隻得用手帕捂緊嘴巴。從前一起在書院讀書,他也是如此專心,呂瓒尚有打盹偷懶的時候,他從未有過。隻是那個時候誰也不敢有大動靜,所以也不知道他專心起來如同入定。成嘉樾又想了想,突然明白了,怪不得他剛開始紮馬步難以堅持,一聽講書便有如神助,入定了嘛。
這段講完,江禾神魂歸位,終于撒開了成嘉樾的衣角,抿了抿嘴,總覺得有股酸甜的味道。
“怎麼啦?是吃了什麼好東西?”
江禾見成嘉樾笑得眼睛彎彎,疑惑道:“沒有吧。”
“往你嘴裡塞幹果你都不知道?萬一投毒你可怎麼辦呀。”
“你塞的?”
“不然呐?”
江禾又漲紅了臉。唐突佳人,真是太唐突了,怎麼能讓嘉樾……遠處隐約傳來寺裡的鐘聲,江禾算了算時辰,輕聲道:“嘉樾,我送你回去吧,我該回軍營了。”
“這麼早就要回去?”
“嗯,軍營的規定。”
“好吧。”
二人一邊走,一邊你一言我一語地聊着瓦子裡的熱鬧,意猶未盡。很快就走到了萬記斜角處的巷子中,成嘉樾讓江禾止步,“下個旬末,來這裡接我。早一些,要不然我怕你做不完。”
江禾心裡正躊躇怎麼确定十天後的事,聽她這樣說,點頭如搗蒜。成嘉樾落落大方地揮了揮手,江禾一直看着她進了萬記。
口中的果子味似乎還未散去,江禾抹了下嘴唇,隻覺心中越發不安分,耳邊無故響起阿娘的話:她就是高天的明月,看望不可得。
離開廬州之時,本以為不能再見。當下的每一次見面都是上天的恩賞,當知足矣。他轉身而去,整個身體隐沒在巷中陰影之内,似有涼風吹來,躁動的胸膛逐漸安靜。
即便是高天明月,總有點星環繞。不敢沾染明月素光,隻求遙遙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