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遊其實沒什麼類似“收集杯子”的愛好,跟林以述這種衣服包包論車買的“囤積癖”相比,她的物欲簡直低得可憐:一件羽絨服從大學穿到現在,一把傘用了四年,A國買的筆記本今天還用它記了會議重點……
東西用壞了她才會想起去買新的,别人買東西講究款式顔色品牌,她買東西講究緣分,林一遊有時候會羨慕像陸嶼矜這樣對某些物件保持長久興趣的人,她不僅跟世上形形色色的人沒牽絆,跟那些玩意物件也是沒緣分的。
她與這個世界的羁絆和緣分,她沒想過培養。
她像一個精緻無雙的容器,世間所有有關幸福或痛苦的能量就像奔流不息的河水,無一不流經過她,水滴終究石穿,但她始終空空如也。
她倒不覺得空虛,反正到了生命的尾聲她也會融入這條河流,也許等她流經跟自己相似的容器時,她的身體撫過容器的紋路,她才能真正懂得自己和世界連接的脈絡。
翌日,林一遊約了律師分析陸嶼矜公司有沒有什麼隐藏的“雷”,跟他說的差不多,沒任何稅務問題就是體量有點小。
許可凡現下正是春風得意,她在辦公室走進走出他都懶得管了,若是迎面碰上,他定是嘲諷一番,林一遊會配合他鬥鬥嘴,倒不是她願意跟他講話,不過是怕不理他他這豬腦子起疑,不然,她連看他一眼都嫌髒。
孟庭每天仍是氣定神閑,按時上班按時下班,吃飯葷素搭配,某天在餐廳遇上張敏權,後者笑着說:“還是你清閑啊,我這一周才吃上這一頓午飯。”
話裡話外都是暗諷她丢了那塊地的方案,林一遊面無表情地吃着西藍花,就聽孟庭道:“再忙也得吃飯啊,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别事情沒怎麼樣就把身體熬壞了那就得不償失了。”
就差說他可别“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了。
張敏權端着餐盤走遠了,孟庭叉起那一小塊紅燒牛腩放進嘴裡,好像剛才的事情沒有發生過,跟她們一起吃飯的一個看上去比較年輕的男生陳鑫海打抱不平道:“孟姐,我咽不下這口氣!老闆他……”
孟庭輕“咳”了一下,陳鑫海看了一眼林一遊,後者頭不擡眼不睜地吃着飯,一點反應都沒有,孟庭淡淡道:“人要是隻盯着大事一味好高骛遠往往手頭事都做不好,小陳,人最難得的是做好眼前事。”
林一遊最後一口糙米飯咽下去,十分識相地站起身說道:“我吃完了,孟總你們慢慢吃”,先不說她這個身份的确尴尬,他們說話都要顧及她和林振鋒的關系,抛卻這一切,她是後來的,她坐在這他們有話不好說。
當天下午的會議,兩位創意總監提上來兩條廣告創意,産品的研發至少需要半年時間,新品洗衣機的發售差不多在明年的三八婦女節前後,兩個男性提上來的方案不謀而合,都提議宣傳點放在婦女節這個節點上。
兩人的初步成片先後放了一遍,有人贊同有人不語,孟庭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面上讓人看不出其想法,她沉默片刻,問道:“大家覺得這兩個片子怎麼樣?各抒己見。”
陳鑫海道:“我認為他們兩個的片子所傳達出來的中心思想都差不多,主要比的就是創意了,要把廣告拍的有趣溫情才是硬道理。”
有人附和道:“對!我也這麼認為!”
孟庭看了下包括林一遊在内的三個女生,問道:“女生呢?你們覺得怎麼樣?”
林一遊如實回道:“我的想法跟他們不太一樣。”
孟庭喝了口茶水,道:“行,那你說說你的想法。”
“三八婦女節是屬于我們女人的節日,但是在這種日子給女性朋友們送洗衣機的這種創意我并不覺得溫情,在你的節日送你洗衣機讓你解放雙手乍一看好像很感人,但是傳達的潛在意思是默認洗衣這種家務勞動是獨屬于女人的”,林一遊一針見血:“我認為這樣的創意廣告是男性的自我感動。”
提出創意的兩個男人臉色都不太好看,幾乎是她一說完,陳鑫海就争辯道:“我覺得你的想法太偏激了,你在國外待的時間太長受女權影響太多,已經不了解我們的國情了,無論是丈夫給妻子買洗衣機還是兒子給媽媽洗衣機,都是十分感人的,這說明他們體諒自己的妻子體諒自己的媽媽。”
林一遊反問道:“那為什麼不是妻子給丈夫買洗衣機不是媽媽給兒子買洗衣機?”
陳鑫海愣了一下,磕磕巴巴答道:“那是……因為……”
“那是因為你默認這種家務勞動是女人們做的”,林一遊打斷他道: “而我這樣的激進女權認為每個家庭成員都應該參與家庭勞動,而為了家務勞動添置輔助工具這件事并不值得感動,除非有人覺得這是一方對另一方的施舍才會産生這種莫名其妙顧影自憐的所謂溫情的感動。”
陳鑫海支支吾吾答不上來,其中一個創意總監見狀,擠出一抹笑道:“一遊啊,現在是新時代了并不是隻有女人做家務,男人們也會幫女人們做家務。”
“幫”,林一遊敏銳地抓住了他這話的漏洞,道:“做了别人分内的工作才叫幫,既然是共同勞動,為何叫‘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