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裡一派肅穆,下人來去匆匆,靜極了,空氣中都染上沉悶的味道。
主屋奢華端方,江纖雲出神的望着帳簾上繡銀的描花,明豔的容貌病氣沉沉,眉眼卻是一片淡然。
這淡然不因處境的變化而消失,反而愈發出塵。
診脈的太醫将那截皓腕用蠶絲帕遮蓋,歎息一聲:“夫人的病……怕是不好了。”
滿滿一屋子的人聞言,甭管心裡怎麼想的,面上皆是哀恸。
江纖雲心中好笑。
她也真笑出了聲。
屋中哭聲都是一頓。
“不好便不好罷,誰能少得了這一遭?弄棠,扶我起來。”
弄棠打小便跟在她身邊,無論江纖雲命令如何,都會毫不遲疑的執行。
弄棠把太醫擠到一邊。她被江纖雲護了十幾年,除了主人,誰都不能叫她溫馴。
她扶起江纖雲,低聲喚道:“小姐……”
誰也沒出聲更正她。畢竟,就連丞相大人也奈何不得江纖雲的人。
“我們出府。”
弄棠給江纖雲仔細披好大衣,像一條乖巧的小狗一樣不離左右。
有人想攔,但江纖雲無甚情緒的拿眼一掃,就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隻能眼睜睜看着主仆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風雪中。
太醫暗驚丞相夫人積威甚重,但想到皇帝的吩咐,便疾步追了上去,雙手捧了一封信到她眼前。
“夫人留步,此乃陛下親筆。”
江纖雲漫不經心的伸出蔥白纖指,打開瞧了幾眼:“我已知曉。”
太醫不敢多言,躬身行禮後告退。
走到一處雪白花樹下時,一深藍袍服的男人背對她們立在那,擡頭看雪落在花樹枝桠。
江纖雲腳步一頓。正要轉個方向,那人卻轉身了。
“夫人。”
此人形如玉樹臨風前,清俊的面龐眸光沉沉不辨喜怒,不是當朝丞相李定延又是誰。
江纖雲倚着弄棠,心知不花點時間不行,便暫時停下腳步。
“夫君有話直說,妾不願久留。”
李定延被她這态度氣着了,上前幾步攥緊她的手,清俊的臉上難得露出怒容:“江纖雲,你快死了知不知道?你還想往哪兒去,又去見誰?”
李定延是個美男子,不知是京城多少姑娘的春閨夢裡人。
江纖雲喜愛好看的事物,此時面對這樣一張近在眼前的俊臉,不由柔聲說:“夫君,松手吧,妾時日無多,還是讓月兒妹妹長伴君側。”
又是這樣。江纖雲美目天生含情,被她看着,總有種被深愛的錯覺。
李定延知道她愛美色的毛病,初見時,這人就笑意盈盈來了一句,公子可真是好看。
李定延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狼狽,于是松了那雙冰涼的手,抿着薄唇不發一言。
這麼多年不曾改變的人,一時半會兒,怎會改變。
江纖雲彎彎眸子,溫柔的撫摸李定延白皙的臉,聲音婉約動人:“夫君真聽話。”
李定延怔忡一瞬。
可下一秒江纖雲就笑盈盈與他擦肩而過,披肩是素雅的蘭花繡,風起時攜來她身上幽幽冷香。
雪落。
弄棠回頭看了一眼,男人深藍色衣衫像海水般沉郁,和新婚那會兒意氣風發的好像不是一個人似的。
都不再年輕了。
“小姐,你就舍得?”
弄棠一直不明白自家小姐心中的想法。
江纖雲淡笑:“我哪兒有什麼舍不得的。”
弄棠不敢繼續問了。
她心裡清楚,自己于小姐也與丞相大人沒兩樣,十幾年的相處說舍就能舍。
相府門外停着一輛馬車。
弄棠扶着江纖雲上去,見到是當朝皇帝也不吃驚,沒有行禮。
君月嶼一身低調的常服,鳳眼上挑中含着邪氣,在她面前從不端着架子,此時笑容滿面的遞來一杯熱茶。
“姑姑,你去哪我都陪你,好不好?”
江纖雲接過茶暖手,卻沒有喝。
“我要看美人。”
君月嶼眸中劃過一絲戾氣,卻笑得仿若春暖花開:“我不行嗎?而且不隻能看,姑姑想怎樣待我都可以。”
江纖雲嗤了一聲。
“算了吧,沒興趣。”要不是他暗中阻攔,她早就能欣賞美人了。
君月嶼習慣了,隻是未免可惜。李定延也太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得到她的人不夠,還妄想更多。
可惜姑姑原則堅定,連一絲暧昧都不會有,讓他隻能借着半真半假的玩笑話抱怨。
江纖雲嗅了嗅杯中的茶,眼皮都不擡:“加了料的還給我喝,真嫌我命長是不是?”
君月嶼不動聲色的笑,無害極了:“明明是姑姑你自己嫌命長不是?”天知道他心裡有多生氣。
明明都快死了,她怎麼還能一幅無所謂的樣子。
他睜圓了眼。
江纖雲喝了茶。
她輕飄飄的笑容虛幻而美好,旁人卻隻覺得紮心。
“難喝。”
弄棠将她摟在懷裡,淚水潸然而下,滴落在江纖雲臉上。
此時她已失了呼吸,眉眼淡然。
……
空間裡。
系統107化做一朵白團子飄來飄去,語氣同情:“宿主你也太狠了,明明可以無病無災的老死的。”
江纖雲躺在系統空間柔軟的床上,四處打量着。
數月前,一個自稱系統的東西找上她,請求和她綁定。江纖雲是古代人,系統說的隻能靠意會。
但她本就不是正常人,不然系統也不會找上她。江纖雲很快理解了小世界的概念,也明白了系統是個什麼東西。
靜極思動。
她不想留在這個世界了。即使這是她的原生世界。
107在這幾個月已經被江纖雲調教的服服帖帖,它自己還渾然不覺。
“宿主,你不想知道他們在你死後有多傷心嗎?”
107一想到這都是自己的鍋,不由得愧疚:“宿主你真好,為了給我補充能量,這麼早就離開。”
它總有種棒打鴛鴦的感覺。
江纖雲笑了笑,也不作解釋,道:“我睡一覺,你可以準備時空躍遷了。”
107感動:“您真勤奮。”
……
檀香幽幽。
醒來時發現自己床上還有個男人,江纖雲淡定的手微微顫抖。
好在已經接收完記憶,知道這人是皇帝,而自己現在的身份是妃子,不然江纖雲恐怕要将這男人殺了毀屍滅迹。
她恹恹的在腦中道:“107,不是說給我個現代身份嗎?這有什麼意思?”
系統也恹恹的:“出了點小偏差,能量不穩定。那……要不就随您自由發揮吧?我幫您逃出宮?”
“先看看情況再說。”
江纖雲的這個身份,是大臣之女,在皇帝衆多嫔妃中,是正二品四妃之一,還算能說的上話。
隻在皇後之下,為良妃。
果然,平靜的日子久了,就想找點不痛快呢。
隻是,并不想争寵。
等皇帝醒了,江纖雲如往常一般低眉垂眼的為他穿衣。
皇帝相貌頗冷,俊美但不近人情。看在他長相和身材的份上,江纖雲心情不算極差。
覃暮離一垂眸,便瞧見江纖雲雪白頸子處留下的痕迹。如雪地紅梅一般。
良妃向來安靜不多事,安安份份的,這讓他對良妃的态度還算溫和。
“隻穿裡衣不冷麼?”
江纖雲擡眼一笑:“不冷。”
覃暮離嗯了聲便不說話了。他向來話不多。
若是别的妃子,一定會竭力挑起有趣的話題。
良妃本就文靜,換了江纖雲,更是一句話都不會說。
覃暮離臨走時,不覺回眸又瞥了行禮的江纖雲一眼。
良妃今日,似乎話格外少。
一句“不冷”,一句“恭送陛下”,唇邊一直挂着淡笑,讓他挑不出什麼毛病。
江纖雲被宮女伺候着用了早膳,就坐着轎去坤甯宮請安。
等份位高的妃子到齊,便一同進宮落座。
不論後宮女人心裡是怎麼想的,面上都熱熱鬧鬧的閑談着,間或話裡有話,你來我往。
江纖雲安靜喝茶,吃着糕點。
早膳趕時間,沒吃幾口就過來了,現在她有點餓。
皇後宮裡的糕點更符合她原本的口味,良妃口味偏淡,她嗜甜。
江纖雲捏了枚晶瑩剔透的梅花凍,覺得造型和她那個世界的很像,味道也相近。
甜而清涼,很是爽口。
不知不覺就吃了很多。
娴妃掩唇嬌笑道:“良妃姐姐倒是自在,吃了皇後娘娘這許多點心。”
江纖雲瞥了她一眼:“點心擺上來就是給人吃的,你們都不吃,我替你吃點。”
她身份又不低,更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
皇後這時才道:“好了娴妃,良妃吃她的,做甚麼招惹人家。”
後宮最讓人省心的就是良妃了,天天窩在她那一畝三分地裡,從來沒鬧過什麼夭蛾子。
論出身,良妃隻比皇後低一截,雖然低調,卻自有底氣。
皇後道:“太後清修中吩咐本宮組織選秀,後宮中無一人有孕,實在不該。到時良妃來協助本宮吧。”
江纖雲沒什麼想法,語氣頗有些不在意:“喏。”
皇後看座下妃嫔們神情各異的臉,也能理解她們的心情。皇帝英俊年輕,又是她們的夫主,難免會滋生愛意。
自己隻是中人之姿,皇帝冷漠的态度讓她早已斷了不該有的心思。
但她看向良妃,難免不解,她的淡然不像裝的,真就對皇帝一點感情都沒有?沒記錯的話,昨晚她才剛侍寝過,皇帝早上也是從她宮裡出來的。
江纖雲過上了吃了睡,睡了吃還偶爾有皇帝暖床的滋潤生活。
與後宮紛争隔絕,或者說,以她的本事,那點算計根本沒有威脅。
今天又輪到她,江纖雲不緊不慢的在禦花園散步,掐着點回宮沐浴。
室内浴池奢華,玉石為底,霧氣蒸騰。
泡在水池中,整個人惬意的很。
畢竟是舉天下之力供養的皇宮,又是高品階的妃子,衣食住行的精細和居所的豪華不是相府可比。
聽到腳步聲,江纖雲睜開了眼。
“陛下今日來早了。”
入水聲響起。
江纖雲轉頭看去,隻見覃暮離褪盡外衫,隻着裡衣踩着玉階慢慢靠近。
白色裡衣遇水便泅濕透明,将男人身體線條盡數勾勒出形狀。
覃暮離見她仍是之前那姿勢,伸手環住了她纖腰低語道:“你到是不害羞。”
江纖雲感覺到他的情緒,眸中浮現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人身體正常,但後宮裡怎麼就沒人懷孕呢,真得要劇情中女主出馬才行,真是有意思。
覃暮離收緊雙臂,将人困在懷裡,低頭深吻。
江纖雲有些詫異,但男人察覺到她的分心,嗓音染上些微的喑啞,些微不悅的問她:“想什麼呢?”
江纖雲哼笑一聲,伸手推他。
覃暮離覺得有趣,良妃從前承寵時都是内斂羞澀的,可能是相處久了,現在自然的多。
江纖雲伏在覃暮離肩頭,懶洋洋撥弄着皇帝的發絲,随口道:“隻是奇怪,陛下第一次吻臣妾罷了。”
在浴池泡得舒舒服服,江纖雲骨頭都軟了,被抱回寝宮繼續。
次日醒來,她雙腿還是軟的,才下床落地就險些摔倒。
覃暮離扶了她一把。
“你歇着吧。”
他難得帶些笑意。
江纖雲緩了會兒,語氣虛弱道:“你昨晚是怎麼了?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