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暗房裡想了半夜的問題,也許是她在睡前問他的那個問題:
「你希望我遠離你嗎?」
他先前給出的答案是,以前或許是,但現在還不确定。
不确定還希不希望她遠離他。
而且他思考到現在,也沒有給出任何回應,說明還沒想好。
又或者想好了,隻要她沒問,他就先不說,因為答案可能會傷害到她。
她無法避免地做這樣的聯想,尤其他現在的反應隻叫她覺得難受。
而且不管他如今的答案是什麼,關鍵是他還說出那樣的猜想:也許以後會是她來遠離他。
她自以為他的猜想是多慮,自以為主動權在自己手上。
可真的有這樣的把握嗎?
他會做出如此猜測,是否預示着有什麼事要發生,是否暗示着某種變故在逼近,而這變故也許會影響她的主動權?
她真能相信人在世上有自由意志嗎?就跟相信在愛情中能永遠保持理智一樣,是否是個空談呢?
欲泣不泣的她不敢往下想,不想繼續感到難受,于是勒令自己轉移注意力,專心地喂他吃完後,央求他帶她去看看暗房。
暗房裡開着安全燈,泛着清冷的紅光,司清焰隻一眼便看到了那些擺件。
他将它們全都放在一個展示櫃裡,圍着他洗片的工作區。
“你讓它們陪着你?”
她其實想問:你是在讓跟我有關的物品陪你嗎?你是想讓我陪着你嗎?
“嗯。”他沒有再多說什麼,隻無比果斷地給予答複,就好像知道她的言外之意。
司清焰拉長了呼吸,随着往前走的步伐一起靠近那片區域,雖然這屋内光線暗淡,但依舊能看得出工作區域沒有用得很頻繁。
可他上次明明說過還有在攝影的。
“我能看看你最近拍的片嗎?”
“好。”
他走到一個黑暗的角落裡,拿出了一些相片來到她面前。
拍的全都是各種各樣的煙花。
司清焰一時半會沒能記起一些往事,隻呆呆地問道:“你拍這麼多?是還沒拍到滿意的?”
“……是,清焰。”
司清焰想到也許是煙花易逝,不好抓拍到令他滿意的形狀吧。
也許不滿意的還有别的,所以才會如此躊躇不前。
“你剛才就站在這裡想事情嗎?”
有無聲的歎息劃過她的唇邊,時淵洺緩緩牽起她的手,拉着她到黑暗深處。
領着她到某處站定,他穩穩扶着她的雙肩,請她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
原來這裡還有一張真皮沙發,司清焰坐下後感覺身體舒适地往下陷,可同時意識到坐在這裡什麼也看不見。
由于視線下移,遠處的安全燈不甚分明,深邃的全黑視野讓她倒吸了一口氣,頓時緊張地握住了時淵洺的手,并立刻重新站起來。
“想離開這裡嗎?”時淵洺沒想讓她感到害怕,不過女孩搖了搖頭,堅持要留下來。
“我剛做了個奇怪的夢。”她憶起夢裡的一片白,與此刻眼前的一片黑相撞,下意識地閉眼适應了一會兒才睜開,“夢裡的主人也讓我離開他的房屋。”
時淵洺的身子微微一頓,沉默着等她往下說。
“我在夢裡沒感覺到害怕,可是醒來後…醒來後我想見你。你問我是不是做了噩夢,我立刻覺得那就是個噩夢,我其實想跟你說,‘是的,我做噩夢了,你能不能抱抱我’,可是我怕……”
司清焰的話不需要說完整了,因為時淵洺已經一把将她抱緊。
她不想再流淚,不想顯得楚楚可憐,可他一直在她耳邊說“對不起,讓你做噩夢了”“我應該留下來的”……聲音滿是愧疚,還抑制着歎息,給她拍後背。
眼淚也可以被這麼拍出來的嗎?司清焰咬唇努力克制住泛酸的喉頭。
可還是難以壓住翻湧的情緒,她清楚地知道這一夜她為何如此。
從始至終她都感到心慌,害怕這段新的關系無法維持下去。
她害怕搞砸,害怕自己說錯話,更害怕自己對他有更多的要求。
時淵洺察覺懷裡的女孩濕漉漉的,手掌伸到她耳旁,眼淚在指尖蔓延。
他很挫敗、無力,心想很多事情都被自己搞砸;從林琛死後、從提出分手開始,到如今令女孩淚如雨下,所有的一切無不驗證他的一敗塗地。
冷靜如他,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
懷裡的女孩越哄越哭,他實在沒辦法,隻好使用這段新關系的特權,以命令請求:
“清焰,讓你吃飽不是讓你又有力氣哭的,如果再哭下去,我不敢保證會怎麼罰你。”
室外悶了一夜的雷終于發揮作用,外面突然下起狂風驟雨,肆無忌憚地敲打門窗。
可惜隔音太好,完全沒能幫女孩掩蓋她的号啕大哭。
淅淅瀝瀝地砸在時淵洺的脖頸、胸膛和心上。
他沒法再冷靜,也早就想捧起她的下颌,在黑暗中準備無誤地尋到她的唇。
終于、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