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湛站在禮堂門口,頭頂的驕陽炙烤着整座島嶼,汗水順着鬓角滑落,他擡起袖子随意擦了擦額頭,目光卻始終沒離開手中的策劃書。
煙火大會的預算問題、煙花運輸的安全性、漁業協會的反對……
他揉了揉眉心,翻到最後一頁,那裡赫然是一張被圈滿了紅色批注的修改意見表。
“請務必重新調整燃放時間。”
“環保問題如何解決?是否考慮到海洋生态?”
“若發生意外事故,是否有緊急預案?”
字字句句,咄咄逼人。
方湛深吸一口氣,把策劃書收好,快步走進禮堂。
裡面早就有人等着了。
田譚,漁濱漁業協會的代表,此刻正坐在長桌前,手裡捏着一杯熱茶,一臉冷淡地看着方湛走進來。
“方同學。”田譚慢悠悠地開口:“你們的煙火大會,我們協會還是持保留意見。”
方湛拉開椅子坐下,平靜地看着他:“請說。”
田譚把策劃書推到方湛面前,眼神帶着一絲審視:“海上的煙火燃放,可能會影響附近海域的生态,尤其是我們島上的漁場。”
方湛沒有回避這個問題,他早就預料到會被質疑,于是從包裡拿出了一份相關的環保報告,推過去:“我們已經聯系了專業的環保機構,煙火燃放區域不會影響主要漁場,所用的煙花也都是無污染配方,完全符合标準。”
“嗯,那你來說說,如果當天突發暴雨,煙火大會怎麼辦?”田譚掃了一眼資料,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
“我們有備用方案,如果天氣狀況不允許,會推遲到次日。”方湛沒猶豫,立刻回答。
“萬一煙花出現故障,導緻火災呢?”田譚又問。
“我們已經協調了消防隊,并安排了專門的應急小組。”方湛的聲音穩重有力。
但田譚依舊沒有松口,他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方湛,我知道你是個認真負責的孩子,但你要明白,漁業協會不是針對你,而是要為整座島的漁民考慮。”
方湛的背脊挺得筆直,他深吸一口氣:“田先生,我們這次的夏日祭,是為了島上的發展。”
“發展?”田譚冷笑了一聲:“你以為辦幾個祭典,點幾場煙火,翔島就能發展了?”
方湛沒說話,隻是攥緊了手裡的文件。
田譚歎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一點:“方湛,我知道你們這一代年輕人想做點事,但有些事不是一腔熱血就能成的。你們這次的夏日祭,我個人是支持的,但煙火大會……你還是回去再考慮一下吧。”
方湛的指尖微微發緊。
他知道這件事不會那麼容易,但他已經做到極限了。
整個翔島的人都在努力,為了讓這個地方不至于一直沉寂下去。可是,越是靠近現實,阻礙就越大。
他已經……太累了。
“田先生。”他緩緩開口,嗓音低啞:“我明白您的擔憂,但請相信,我們真的已經盡了全力。”
田譚看着他,沉默了幾秒,終于還是站起身,拿起了桌上的資料。
“我會再考慮。”
他說完這句話,走出了禮堂。
方湛站在原地,肩膀微微松了一點,但心髒卻像被無形的壓力壓得喘不過氣。
已經……盡全力了嗎?
他低頭,看着自己攥得發皺的策劃書,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耳邊的聲音逐漸遠去,眼前的光線也變得模糊不清。
方湛的身體晃了晃,下一秒,他眼前一黑,整個人向前倒去。
——
病房裡的空氣透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白色的窗簾被微風拂起,光影在牆上晃動。
方湛睜開眼,天花闆刺目而陌生,他怔了一瞬,才意識到自己身處醫院。
嗓子幹得發痛,頭也暈暈沉沉的,他想動,卻發現手臂沉重無比。
轉頭一看,魏逸就趴在他的病床邊,睡得毫無防備。
方湛眨了眨眼。
魏逸的眉心緊蹙着,就算睡着了,似乎也沒有完全放松。
……魏逸哥趴在這裡多久了?
方湛正這麼想着,魏逸忽然皺了皺眉,緩緩睜開眼,目光還有些迷茫,半秒後才猛地反應過來:“方湛?!你醒了?”
“嗯。”方湛點了點頭,嗓子沙啞。
魏逸一下子坐直,臉色帶着一絲不自在的慌亂:“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差點把自己幹廢了?啊?!有什麼事情是比你命還重要的?!”
方湛看着他,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笑。
魏逸大概是因為剛睡醒,眼裡還有些紅血絲,頭發亂糟糟的,罵起人來也顯得沒什麼氣勢。
方湛伸手揉了揉太陽穴,低聲說:“對不起。”
魏逸怔了怔。
“對不起什麼?”
“讓你擔心了。”方湛語氣輕緩。
魏逸張了張嘴,本來想罵人的話忽然就堵在喉嚨裡,他别扭地撓了撓頭,低聲嘟囔:“誰、誰擔心你了……我隻是覺得如果你倒了,工作就得我來做,麻煩死了。”
“嗯。”方湛忍不住笑了。
“唉……算了,我……”魏逸深吸一口氣,好像終于下定決心似的:“那個……我之前說的那些話……”
方湛靜靜地看着他,等他繼續往下說。
魏逸忽然開始語無倫次:“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當時是氣急了……我怎麼可能是真的覺得你性格扭曲?啊?你——”
他越說越心虛,聲音越來越小,支支吾吾地補充:“反正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明白吧?”
方湛沒說話,隻是眼睛微微彎了彎,帶着一絲無聲的笑意。
魏逸覺得自己快被這笑弄瘋了:“……你他媽倒是說句話啊!”
“我知道。”方湛終于開口:“魏逸哥,你的意思,我一直都知道。”
魏逸怔住,像是沒想到他會這麼輕描淡寫地原諒自己,整個人愣在原地。
方湛這心胸寬大的程度,難不成是菩薩轉世?
過了幾秒,魏逸才别過頭,低聲咕哝:“知道就好。”
方湛微微側過頭,目光落在魏逸的脖頸處,那裡已經沒有了那枚熟悉的貝殼吊墜,心底忽然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