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雪桓在庭院裡練劍,忽然門被叩響。
她開了門,見是一位陌生男修,手捧一個木盒。見了她,長揖一禮,口中道:“在下裘左,見過雪桓師妹!”
“在下奉靈劍峰主禾韫行之命,前來給雪桓師妹獻上謝罪禮。”
男修将木盒向前一遞。
師雪桓眼神在他身上流連一瞬,頓時明白了這是什麼回事。
荊師兄給她講過,禾韫行是禾驚洲父親,所以,這是他父親代替兒子,為了大典上兒子的約戰之舉,來給她賠禮道歉?
她和禾驚洲的恩怨,并不波及上一輩人。即使賠禮也應當禾驚洲本人來,越過他本人,派遣一個弟子來,未免有點敷衍。
但伸手不打笑臉人。師雪桓微微笑着,将裘左請進小院。
“為何派裘道友來?”師雪桓引着裘左在石桌旁坐下。
裘左不時打量她的面色,見她始終神色溫和,便松了口氣,回道:“因為禾峰主事務繁忙,在下乃靈劍峰弟子,便派遣在下來。”
他打開木盒,耀目的寶光随之傾瀉出來,“這是禾峰主誠懇獻上的,療傷草藥和煉器材料,赤血金線蓮對外傷有奇效,還請雪桓師妹笑納。”
裘左心道,豈止對外傷有奇效,木盒裡的幾樣草藥,俱是十分稀罕寶貴的草藥。煉成丹藥,療傷延壽、提升修為不在話下。
連同玉髓、靈木脂等幾樣珍貴的煉器材料,是考慮到師雪桓作為煉器大師的弟子,有可能會用到。
沒有修士能拒絕這幾件寶物。
裘左信心滿滿地看着對面的年輕女郎,卻見她伸手将木盒蓋子蓋上,推回他這邊。
師雪桓道:“還請裘道友将禮物收回。賠禮道歉的話就免了。”
師雪桓神色平靜,眼眸稱得上溫和,但裘左卻隐約覺得,這不是握手言和的态度。
他愣愣道:“雪桓師妹這是何意?”
師雪桓似笑非笑,“我與禾驚洲并無仇怨,何來賠禮道歉一說?”
口中說着并無仇怨,但卻将“看不慣”幾個字明晃晃地寫在臉上。裘左噎住了。
師雪桓确實厭惡禾驚洲。厭惡的并不是因他反複挑釁比武,也不是因他受傷,而是他為了達成目的,不惜傷害他人的手段。
這種借刀殺人的手段,讓她想起了另一個世界的、她痛恨已久的一個人。
“勞煩裘道友專程跑一趟了。”師雪桓語聲柔和,卻是趕客的意思。裘左面色讪讪,不甘心地試圖再勸一次,但是擡頭看到對面的女郎神色不變,明明唇角仍笑意溫軟,然而霧氣氤氲的眼中卻似蘊着冷冽鋒芒,無端地攝人。
裘左便默默地住了口。
送走裘左後,師雪桓繼續在庭院練劍。
*
杏花村。
小院裡,孫父孫母蹲在水渠旁用柳條刷着牙,含糊不清地喊道,“喂,飯做上了沒有!”
孫玉茹漱一口水,陰陽怪氣道,“爹,娘,人家有個富貴的叔叔,你們怎麼能用這種語氣說話。”
說着,她露出一個諷笑,輕手輕腳走去竈房,探着頭向裡望去。
她嫌竈房油煙火氣重,向來不願走近。
竈房裡,謝無痕正将劈好的柴火塞進竈膛,面無表情,并不應答。起鍋,下米,生火。
火光躍起,映出謝無痕幽暗森冷的眼神。
孫玉茹正要開口嘲諷,被這眼神吓得面色一僵,話不由自主吞了回去。
這個眼神……和那日謝無痕歸家時一模一樣。
孫玉茹灰溜溜走開,想到那天謝無痕被他叔叔送回來時的樣子。滿身血迹斑斑,眼窩深陷,形銷骨立,瞧着風一吹魂都吹散了的樣子。
她本以為那日家裡來的通體貴氣的男子,要帶謝無痕回謝家享福去,還很是嫉妒了一番。誰知不過幾日就送回來了。
她當時快意地差點笑出聲,卻被謝無痕擡起的眼神吓得哆嗦了一下。
那眼神仿佛從幽冥地府回來,帶着萬年不散的鬼氣。
孫玉茹對這便宜弟弟又懼又怕,暗地裡啐了一口,心裡道,怎麼村東頭發瘋的汪二傻砍的不是他呢,省得家裡供着這麼個魔頭,睡都睡不踏實。
謝無痕做好飯,便出門去。
村口榕樹下,一衆村民聚在一起閑侃。
“最近咱村是怎麼了,上周汪二傻剛砍了人,昨兒個,葉狗子又用菜刀砍自己好幾刀。”一個大伯吸着煙,“好家夥,那血赤糊拉的。”
一個嬸娘捂着臉嗚嗚哭着,“我那好端端的兒,誰知就突然犯癡症,人跟呆了一樣,說話也不聽,拿着刀就……嗚嗚嗚。昨天看了鎮裡大夫,今天回來人還是犯怔。”
一旁的人都趕忙安慰她。
“葉狗子我看着長大的,多好的一小兒郎,怎麼會突然發瘋呢?”一個嬸子憂心忡忡,“可别是撞邪了吧。”
另一個大嬸悚然一驚,“你還别說,還真有可能。哎,狗子她娘,你家孩兒最近有什麼異常舉動嗎?”
葉狗子娘止了哭,想了想,眉頭皺起,“狗子他挺正常啊,就是這幾日有點呆,他爹說是傷寒剛好,人精神氣兒差點。我也沒多想……”
她越說越覺得不對勁,“還有就是,有兩天半夜,我起夜去給狗子掖被子,就見他眼睛瞪着老大,但是喊他也不說話,怪滲人的。我以為是夢遊一類的。莫非?!”
說着說着,葉狗子娘一臉驚悚,捂着臉又要哭起來。
謝無痕路過此處,将他們對話聽得清楚。
腳下不停,就要走遠。
旁邊的一個年輕些的蔡嬸娘突然變了臉色,“我家侄兒最近夜裡有時也突然睜一下眼睛……”
一衆人連連驚呼起來,猜測她侄兒是不是下一個犯癡症的人。
謝無痕腳下微頓。
他擡眸向人群望了一眼。
人群着急慌張起來,覺着果真是撞了邪祟,且一個接一個,下一個就輪到蔡嬸娘家。
有人提議去鎮子裡請個道士幫忙驅邪。又有人說請道士太花錢了,他們小破村哪裡請得起……
謝無痕擡腳離開,搭了車去鎮裡。
今日和道士姚遷約好了送藥過去。
車上,也有人讨論這兩起砍人的新聞,衆人的猜測傳遍了村子,有人專門去求證了汪二傻的家人,确認汪二傻最近也有過半夜睜眼的細節。
大夥一合計,确認了猜測,村裡人心惶惶。直說讓蔡嬸娘小心一點。
和姚遷碰頭交接了貨物,姚遷對這批新鮮的草藥十分滿意。
對這謝姓兒郎也愈發看得順眼,瞅一眼他似是有心事的表情,說道,“咋啦?遇到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