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亞的冷空氣一舉南下,結束南方遲遲不肯入秋的尴尬局面。晝夜溫差漸漸變大,深夜的露水可以打濕沒來得及收回去的外套,但喝水的頻率沒變就使得起夜次數變多,趙豔芳對于公廁的恐懼又開始加深。不說其他,天氣一旦冷了,洗澡洗頭難度簡直翻倍,雖然一年四季洗個澡都要經曆打水、起火、燒水、擡水這幾個步驟,但單說頭發隻有毛巾這一種擦幹方式,就知道天氣涼了生活會有多麻煩。年輕女孩從入秋就開始一天比一天憂愁,到底什麼時候才可以搬離這裡。
很快,機會來了。十月的一個夜晚,唐鐘芳吃完晚飯後難得沒有出門交際,直接在餐桌上和兩個女兒宣布了一個重磅消息,讓兩人盡快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她們要盡快搬走,并囑咐孩子如果有人問起就說有另一位同族叔伯給唐鐘芳介紹新工作,新工作離這邊很遠所以她們要搬家去叔伯家。
趙豔芳連忙追問唐鐘芳,新的住所有單獨房間嗎?有室内廁所和廚房嗎?得到肯定後她開心的不行,飯都不吃了就回房間收拾東西。
相比之下趙香梅就平和多了,她沒有過問太多那位“叔叔”個人信息,隻細細和母親讨論起怎麼和舅舅一家道别,需要帶走的家具家電,新居住地到紡織廠上班的距離用什麼交通工具解決,妹妹上下學是否方便這類麻煩事,兩個人寫滿了一頁紙的注意和待辦事項。
唐鐘芳擡眼觀察姐妹倆的行動力,心中歎息道豔芳看着機靈還有小孩子心性,香梅不夠聰明但能開始擔事了,一個太過驕傲遲早要吃虧,一個還不敢自己拿主意做事随大流,兩個孩子以後還要自己多操心。
天公不作美,等到搬家這日前一晚還星空滿布,第二天早上等一家三口醒來的時候,沉悶的風輕撩起薄紗的窗簾下一秒又将其暴力吸回去,整個房間暗淡無光,落葉被秋風卷起到半空中就被豆大的雨滴正面擊落在地,一動不能動的留在地上。所幸一家人的行李沒有比一年前加太多,收攏收攏就又是小小的幾個包裹。
毛大元夫妻還是來幫忙了,托他們夫妻的幫忙,唐鐘芳用一包煙請到了紡織廠裡開吉普車的司機師傅幫忙搬家,一家三口在和鄰居們正式告别後帶着為數不多的财物離開了這個居住一年的小房子。
綠色的吉普車慢慢找街道上行駛着,雨刮器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趙香梅看着窗外的街景出神片刻,潮濕的水汽沿着濕潤的衣角纏住了她,恍然間她感覺無色無味的雨水好像有了鹹濕的氣味……就像一年前那個黑暗的在海上求生的夜晚,外面風雨飄搖而她們一家三口躲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裡與世隔絕,一心隻祈禱早日靠岸。下一秒那鹹濕的海水味又化作濃濃的鐵鏽味在她嘴裡爆發,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在提醒她自己曾經做過什麼。
心情不錯的趙豔芳上車後便和家人聊着天,構思着未來的生活規劃,但慢慢發現身邊的人沒有給她回應,她好奇側身去看隻見卷發少女臉色蒼白渾身濕透的咬着牙根,吓得她連忙推了一下對方,“姐,你怎麼了?不舒服嘛?”
“嗯?沒有……”卷發少女眼珠在閉緊的眼眶中來回轉動,擡手摸摸自己一臉的水汽,再出聲時已經滿嘴鐵鏽味,“沒什麼,剛剛可能淋了下雨。”
綠色的吉普車駛進距離糖廠500米遠的一處小型住宅區,此處緊挨一個半開放體育公園,該處住宅區嚴格來說本屬于公園管理人員宿舍區之一,後随着體育公園改造和擴建人員有流動,現在還居住在這的職工已經不多。
母女三人撐着傘從車上下來便看見一棟三層一梯兩戶的翻新居民樓,不時有人影從各戶窗戶上閃過,但不見一人上下樓走動。
三人安靜的進了第一層左邊住宅的大門,新刷完綠漆的木門還散發這一點油漆味道,唐鐘芳拿出鑰匙推開門後一眼首先看見雪白的牆配着幹淨的水磨石地面,大廳已有一張半新三人座沙發和玻璃茶幾,櫥櫃上還放着一台電視機。
趙豔芳兩眼一亮,心情大好的進屋巡查,又見三個卧室都有床桌,新買的煤球都壘的高高的放在廚房的竹簍裡等着新主人,廁所裡甚至還有一台半自動洗衣機!她驕傲的點點頭,給予這套住宅一個及格的評分。
而唐鐘芳表面高興卻内心還是有點在意,能換好一點的住所是很好,可惜這始終不算真的自己家。當下房産私人買賣還沒有一個正式規範流程,這樣一套标準的房子如果隻靠自己一家努力奮鬥,怕是起早貪黑幹個十年也肖想不起。一種不能落地,漂浮不定的命運感纏着她,唐鐘芳有點傷感的想着,自己這輩子拼盡全力也就混成現在這樣,命運為何不能多眷顧她?她轉頭便做出決定,一定要盡快弄到屬于自己的房産。
綠色的吉普車在半小時後再次回到門口,毛大元一家都來幫唐鐘芳全家暖房,這門親戚受唐鐘芳找對象的影響已經出現明顯裂痕,畢竟這個時代名聲對于女子還是很重要的存在,兩家人在一起也盡量不去聊傷感情的話。飯後毛大元說出去轉轉,不知道他怎麼就和周圍居民搭上了話,到了飯後就陸續有鄰居上門打招呼,總算不讓唐鐘芳一家落了個難堪局面。
當晚睡前,兩姐妹在沙發上聊起白天發生的事,趙香梅不由感激道:“舅舅對我們家還是極好的,如果沒有他出面像我們三個這樣來曆不明又沒工作的人,想在這個小區安靜的住下去也還是有些難度。”
趙豔芳卻不認同的搖頭:“我們把他那套老房子裡面自己買的電器都送他們家了,不然他才不來。”
趙香梅張張嘴,最後也沒說什麼,隻是叮囑妹妹早點休息,畢竟第二天她們要和那位“叔叔”正式見面。
年輕漂亮女孩回到自己的新卧室,心裡是這一年來少有的輕松和滿意,正準備上床休息的她路過自己帶鏡子的衣櫃前方,腳步突然停了下來,盯着鏡子的自己她自問自答了一句:“咦,這套娜娜做的睡衣怎麼看上去這麼變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