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校園時,森嚴的守衛與頻繁進出的黑袍成員都預示着異變,有時連莉缇娅所熟悉的皇室精靈隊伍中的成員都會來校巡邏。
起初衆人隻當是學院加強管理,直到巴羅爾頒布戒嚴令,才知是為鎮壓"反制群體"。反抗浪潮愈演愈烈,支持更疊政權的口号響徹街巷。
校園亦非淨土。前日莉娅目睹鄰院學生因私印反地核研究報刊被捕,此事猶如導火索,抗議聲浪迅速席卷全校,連素來溫順的莉缇娅所在的學院也暗流湧動。
今天莉缇娅剛剛從草藥室回來,她正想推開門卻聽見:
“真的要這樣做嗎?可是前幾天才有人被抓了,而且我們這還有皇室精靈内部成員……”
莉缇娅毫無法避諱之意,直接推門而入。
談話聲戛然而止。
房間裡的人齊刷刷地看向她,又默契地移開視線。莉缇娅早已習慣這種氛圍。她目不斜視地穿過休息室,徑直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将房門關上從書桌最底層的抽屜中抽出一份皺巴巴的報紙,就是前幾日那些被抓的學生在校園内派發的報紙。
《魔法奇報》的報頭被反複折疊過多次,但“黑印之地——地核研究”的粗體标題依然刺目。
以莉缇娅的身份來說,這本該是她最不該觸碰的東西。可那天在學院回廊,當那個戴着帽子的學生将報紙塞進她手中時,她還是鬼使神差地收下了。
窗外,灰色的雲層壓得很低。聖洛斯的天穹已經數月不見晴日,莉缇娅已經很久沒有看過滿天繁星的夜空了。扭曲的魔力在空氣中躁動,像一頭蟄伏的巨獸。今早又有新的消息傳來又一批遊行者被衛兵拖進了地牢。
她伸手觸碰冰涼的窗玻璃。春日的聖都本該溫暖宜人,此刻卻彌漫着潮濕的腐朽氣息。
雨要來了。
莉缇娅突然想起草藥室外那盆未收的藍鈴花。但一場無法避免的暴雨即将到來,所有事物都無法置身事外,就算是現在将它放回草藥室裡也無法避免潮濕的空氣浸透它的花瓣。
連綿的春雨帶走了最後一絲春意,而後沒有陽光的夏日便來臨了,盛夏的灼熱開始炙烤聖都的街道。
今年的夏季格外悶熱,聖都的所有人都好像活在一個巨大火爐裡,腳下還踩着灼燒的炭石。學院裡的每雙眼睛都成了監視器,連去圖書館借閱書目都要經過多重審查。
那群學生被抓後《魔法奇報》仍在流傳,不必說也知道大概是校内其他學生自主組織的。
它出現在洗手間的隔闆背後,夾在魔法史課本的扉頁裡,甚至被折成紙飛機劃過校園的校道。
每期報紙都在訴說着更糟的消息:邊境魔物暴動、市集面包價格瘋漲、聖都廣場的絞刑架日夜不休、不斷變多的失蹤名單……同時也刊登了許多控訴巴羅爾所作所為的文章……
莉缇娅撫平報紙上的折痕,窗外,雨淅淅瀝瀝的下着。她想這大概是暴風雨來臨前最後的甯靜。
戒嚴令頒布後的第三個月,一支以魔女組織為首的隊伍與皇室勢力展開了鬥争。
莉缇娅記得那個夜晚。
那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黑雲低垂,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風依舊簌簌地吹着伴着盛夏的蟬鳴像一首随性而作的小調。
那位德布倫家的繼承人艾弗·德布倫帶領的軍隊從黑暗中湧出,像一束火把代替璀璨的星星照耀着這片被籠罩在黑夜中土地。
戰争号角就這樣打響了,後人在史書上稱這場戰争為莫圖拉日隕。
而在這場戰争的前夕,學校裡的學生就已經所剩無幾了。有的選擇明哲保身早早借各種方法逃離到其他地方,有的選擇沖鋒在前,創辦報紙發宣傳單,甚至組建學生隊伍。
那天,陰沉的夜色帶着鐵鏽般的腥氣,走廊壁燈照在士兵铠甲上。一隊黑影進入校園,領頭人竟是曾在隊伍中教莉缇娅箭術的精靈艾爾文。
他铠甲上的早已被血迹污濁,手中提着一盞幽藍的提燈,走在隊伍前方。
夜色如墨,學院高塔的鐘聲在混亂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鐵靴踏在石闆上的聲音。
皇家精靈衛隊如潮水般湧入校園,他們的铠甲在提燈下泛着冷光,手中武器直指那些尚未逃離的學生。
“以巴羅爾之名,肅清異端!”艾爾文的喝令聲撕裂寂靜。
“快走!”塞西教授猛地推開禮堂大門,她的法杖頂端迸發出刺目的白光。一道屏障瞬間在走廊盡頭展開,暫時阻斷了追兵,其他學院的幾位教授也上前釋放咒語。
可也無力抵抗那麼多精銳衛兵的魔法攻擊,塞西教授的臉色已因魔力透支而慘白,嘴角滲出一絲鮮血。
精靈衛隊的箭矢已如暴雨般傾瀉而來。箭矢射出的一瞬便化作一團紫色火焰朝學生們飛去。
學生們奮起反擊,企圖用防禦咒抵擋攻擊,一道道白色的虹光劃過空中,可是紫色的火焰輕易就擊破了防禦罩。
莉缇娅大喊道:“普通的防禦咒根本對它沒有作用,都快點散開!這根本不是普通的火焰,一旦燒到身上整個人就會立刻自燃的!”
莉缇娅作為清楚的知道這是特級魔法道具,是用地核的魔力鍛造出來的,就算是她也無法與之抗衡。
巴羅爾允許士兵們用這種武器來對付學生說明根本沒有打算留一個活口,如今所有人都已經成為砧闆上的魚肉供巴羅爾宰割。
但衆人聽到莉缇娅的話并沒有後退,連平日裡嚴苛的管理員西蒙都站在最前方抵禦士兵們的攻擊,所有人都拼盡全力用法術支撐着塞西教授。
魔藥學教授萊恩特縱身躍上石階,甩出數瓶藥劑,瓶身碎裂的刹那,紫黑色的煙霧翻湧而起,箭矢觸及毒霧的瞬間便腐蝕殆盡。他回頭對着學生們厲聲喝道:“孩子們,現在不是你們逞能的時候!跑!”
依然沒有一個學生後退。
而士兵們也并未停下。
領隊的精靈騎士艾爾文冷笑一聲,擡手一揮,數名衛兵立刻結成戰陣。長矛上纏繞着暗紅色的咒文,那是專門針對魔法師的禁制術式。塞西教授的防禦罩開始出現裂痕,眼看碎片就要如玻璃般墜落。
就在此時,一道熾烈的火焰橫貫長廊,将最前排的士兵逼退。澤菲爾揮動法杖攻向了士兵,她的周身燃燒着未熄的餘焰。
澤菲爾站在塞西教授身旁,替她反擊着敵人的攻擊,可塞西教授的右臂已被一支淬毒弩箭貫穿,鮮血順着手腕滴落在地,灼出焦黑的痕迹。
此時莉缇娅的法杖炸開刺目白光,數十道爆破咒轟碎士兵們軀殼的瞬間,黏稠液體從铠甲裂隙中噴湧而出。那些潰散的軀體并未消失,反而在污水中扭曲膨大,變化出人形長出人臉,眼神空洞的對前方發動攻擊。
“帶着其他學生走……快……” 塞西教授的聲音十分虛弱。
莉缇娅:“可是……”
“快走吧……聖洛斯的未來需要你們……我很快就會跟上你們……” 塞西教授的目光中帶着哀求回頭看着學生們。
她的右臂不知為何變成了一種像液體一樣的灰綠色粘稠物,上面長滿了大小不一的紫色人眼,它生長着眼看就要蔓延到後方那群學生身上。
“不準停!繼續放箭!” 艾爾文咬牙,他左手猛地一揮,那是莉缇娅此生都無法忘記的場景。
艾爾文施咒,一道血色符文出現在他面前,他的臉部因過度充血變成紫紅色,眼球凸出仿佛就要迸出血水。
地面驟然裂開,一隻巨大的眼球快速轉動着,裡面溢出的黃色膿液翻湧着畸變的觸須,它們帶着腐臭噴湧而出。
觸手在觸碰到那些教授們的軀體的瞬間,身上便長出珊瑚狀尖刺,發出非人的笑聲。
一瞬間禮堂中怪物的笑聲和人的慘叫混在一起,如同煉獄般籠罩所有人。
血液……到處都是猩紅色的血和膿黃色的液體……尖刺刺破人軀體的瞬間,一些不可名狀的肉塊飛濺而出。莉缇娅的精神已經有些恍惚,四肢無力幾乎就要倒下。
殘存的一絲理智讓莉缇娅想起還沒頒布禁令時在古書上看到過這個咒語,那是禁忌咒語中的其中一種……會讓施咒者陷入癫狂處于幻覺中,他們這是被混沌之力“黑潮”侵襲了。
莉缇娅立刻想到了之前在書中記載的淨化咒但那個咒語至今都隻是理論咒術并沒有人成功發動過。她咬咬牙,“淨化咒……就算是理論也好……”,在法杖尖端迸發的白光中,無數符文如蝶群般盤旋升騰。
但莉缇娅也知道自己就要撐不住了,這古老的咒法所釋放出的魔力已經快超出她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了……
瀕臨潰散的刹那,銀光如月華傾瀉而下。塞西教授殘破的身影立在光幕彼端,左臉已然沾滿膿液變得潰爛不堪,卻仍對莉缇娅露出一個贊許的微笑,就像莉缇娅入學時她說出那句 “天資優秀但仍需打磨” 時一樣。
這時隻見一道銀色的光芒将莉缇娅和一衆學生包裹。教授們的魔力也已瀕臨極限,這個傳送咒是他們最後能為學生們做到的努力。
在莉缇娅震驚的目光中傳送咒的亮光将一衆老師的身影蓋住。塞西教授似是還想說些什麼但沒等她發出聲音,一隻觸手已經穿透她的心髒。紫色火光映照下,她的影子在長廊上拉得很長,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莉缇娅腦海中浮現出往日塞西教授臉上的笑容,此刻莉缇娅隻知以後那熟悉的訓誡她怕是永遠不會再聽到了。
傳送咒的銀光逐漸飄散,莉缇娅和其他學生此時出現在校園湖西邊的走廊上。這大概是教授們的所剩的魔力能傳送到的最遠的地方了。
這時莉缇娅平日愛亂走,發現到的那些密道的用處就體現出來了。她記得從這裡一直向前走,盡頭的那堵牆有一條特殊密道能通往聖都的港口。
“你們往前走,走到盡頭的那堵牆前,然後敲四下牆,牆面就會打開。我走在最後面防止追兵跟上。”,莉缇娅厲聲吩咐衆人。
這些學生中有人沉浸于悲傷中,有人還未從驚恐中緩過神……沒有一個學生聽從莉缇娅的話。
這時莉缇娅又發話了,“各位,追兵很快就會趕過來了,我們現在就隻有這一條路可以選了。我們不能讓教授們白白犧牲……”
“你們要走那也無所謂,反正我要在這裡戰鬥到最後一刻。”,是澤菲爾,她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她身後還跟着一群學生,“我們都要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