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困。
宮玺勉強撐着眼皮,手從被窩裡伸出去翻頁。隻一秒就被凍得瑟縮,立馬來了精神。這套《言語理解方法概論》她已經過了四五遍,還覺得不夠,每一遍都能有新認知。
她要考編。下個星期就要考試,她白天抽空做了套模拟卷,分數還不是很滿意——南灣一中是頂好的重高,每年的進面分數都在九十以上。
而她之所以要考一中,不是被百年老校的輝煌曆史吸引,也不是多上進,純粹是因為離家近。
她的視線漂浮到書桌前貼着的合照,深夜難得清明的思緒跟着飄回了家。
宮玺畢業以後,聽了導師的建議,先考了南灣沿海裕東鎮的三支一扶。因為市裡的學校編制,往往都要求有基層工作經曆。這裕東鎮就是個小漁村,宮郢第一次開車來送她,車輪陷進厚重的淤泥而熄火,整個村鎮連條像樣的馬路都沒有。宮郢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當時就拉下臉來,還是宮玺好言勸着,能考上鄉鎮也不容易,基層經驗很寶貴,并承諾自己過兩年一定考回去。
她在裕東鎮中學教英語,實際上她大學學的是英語專業,隻是……父親想讓她當老師。
宮玺短短二十六年的人生中,都在聽父親的話。母親在她幼年郁郁而終,本來身材高大、形容俊朗的宮郢一夜白頭,整個人都透出不符合中年人的蒼老,刺痛了她幼年時的眼睛。她至今不懂母親抑郁的原因,也早就忘記她的模樣。她也沒有爺爺奶奶、兄弟姊妹,這天地間隻剩父親一個至親,他們相依為命二十多年,宮玺從來沒有什麼叛逆期,一切,都聽宮郢的。
鬧鐘在整點時分傳來輕響。宮玺回過神。已經兩點,明天她要帶一堂早讀,沒幾個小時可睡了。她輕歎口氣,裹着被子把桌上攤開的書本整理好,這破舊的書桌都快被成山的資料壓垮,桌面都有些傾斜。她随便抽出本寫滿了的草稿本墊在桌腿下先應付着,趕緊躺回被窩。
電熱毯是這裡最實用的物件兒,宮玺一開就開整晚,哪怕她知道開久了會危險,還能流鼻血。冬夜灌進窗的海風像刀子,她有痛經的毛病,甯可上火也要溫暖。
北渡海泉灣商貿中心大樓。
秦珏整個人陷進柔軟的沙發裡,搖晃着杯中暗紅色的液體,長腿一伸,锃亮的皮鞋就搭上了茶幾。蔣泯飛快地掃了他一眼,仰頭啜了口杯中酒,轉過身垂眸去看北渡中心城深夜的燈紅酒綠,主打一個眼不見心不煩。
“下個月,我回趟南灣。”蔣泯放下酒杯,沒什麼情緒地開口。
“怎麼,你爹又要叫你回去相親?”秦珏戲谑地瞥他一眼,“你到底什麼時候能告訴你爹,你在北渡是炙手可熱的鑽石王老五?”
蔣泯今年剛二十六,前兩年海外留學回來趕上了行業風口,跟秦珏一起創業,如今已是當地身價千萬的新興富商。可他卻隻跟蔣東林說他在北渡打工,鮮少回家。結果上次蔣東林着急叫他回去,電話裡支支吾吾,蔣泯還以為是什麼大事,連夜趕頭班飛機回去,結果卻被蔣東林按在了相親飯局。
秦珏為此下巴都笑脫臼了,還把這糗事從公司前台傳到了董事會。
“我得回去一陣子,公司暫時就交給你。”蔣泯懶得搭腔,隻說正事,“劉律和楊助跟着我,我要回去收購天禧。”
秦珏一口酒還沒咽下去,聞言一個激動嗆到了肺管,咳咳咳了半天,臉漲成了豬肝色。他瞪着蔣泯,聲音都跟着激動起來:“天禧?南灣天禧集團?你有病吧蔣泯!”
蔣泯像是不理解他的激動,眸色淡然。
“咱好不容易才從南灣走出來,站住腳,你又想回去?你知不知道咱們現在的處境?北渡老牌企業這幫豬狗不如的東西,巴不得咱們一個疏忽從這樓上掉下去摔個稀爛。再說天禧集團,在南灣一樣是地方龍頭,雖說這兩年式微,那也不是軟柿子,你哪來的錢權去動?宮郢那個老謀深算的老頭,真給他逼急眼了,兩敗俱傷又有什麼意義?”
宮郢。蔣泯冷哼了一聲,不予置評。
“我自有打算。”蔣泯起身站在落地窗前,看向南灣的方向。明明是相隔一千公裡,可他卻仿佛看到了富民路上天禧集團的大樓。
那是他上中學時的必經之路。
“你是吃錯藥了還是和宮家有仇?”秦珏覺得自己簡直在看一個瘋子。
“對了。”蔣泯沒理他的質問,昂着頭,嘴角高高揚起,“記得備份子。回來,我要結婚。”
秦珏吓得差點兒從七十幾樓跳下去。
早讀結束,宮玺掌心合起,搓了搓冰冷的手掌。窗戶被熱氣熏得模糊,她還不知道,外面下起了雪。
“下雪了!”幾個去茅廁的男孩跑回來,興奮地叫嚷。幾個人不顧宮玺還在,直接跑到窗邊把窗戶打開,數股冷風長驅直入,瞬間把她吹了個透。
宮玺渾身不自然地抖了幾抖。她剛想出聲制止,又看到近乎半個班的孩子起身跑到窗邊,臉上滿是雀躍,隻能作罷,攏攏衣服找了個凳子坐下了。
一個兩頰通紅、穿着洋氣棉服的女孩子,抓住她小憩的機會,拿着卷子上前問題。
“踢車兒,我次德名甯呃……呃夫德此味兒德?”